莫淩恒理好衣衫,此時正值初夏,長安天氣也逐漸熱了起來,入夜後空氣之中帶著一股子燥氣。莫淩恒扯了扯衣領,額頭滲出一層細密熱汗,在這勞什子的外袍裏又添了一層緊身夜行衣,難免悶熱難耐。綁在大腿上的兩柄彎刀入鞘,斂去鋒芒。
莫淩恒拾掇妥當,足底如踏清風,從窗口縱身躍出。莫淩恒落地後回望了一眼未關上的窗口,拇指與中指輕彈兩下,一股子氣勁衝去將,兩扇窗葉哢嚓一聲合攏。莫明恒這家酒樓後院罕有人至,莫淩恒這一躍便落到那道漆黑小巷之中,身形飄忽如同鬼魅遊行,捉摸不定,一道黑影在四處連同的巷子中左轉右轉,瞳中突然一亮,倒映出夜集燈火明光。
莫淩恒大搖大擺地晃到夜集之上,這條街是長安出了名的花街,白日裏緊閉店門,晚上才點起燈籠做起生意,自然是供人尋歡作樂之處。莫淩恒走在街上,門口攬客嬤嬤手中紗巾幾次從他臉龐略過,耳畔滿是女子陣陣嬌笑,一道道火熱的視線在他身上駐留。
莫淩恒漫步在這街上分外惹眼,隻因生了副好皮囊,較其兄長更像他那在江湖上以攝魂美貌名震一時的母親遊魂步孫亦敏,孫大美人。尤其是一雙笑眼,不語三分笑,很難讓人不起好感。
偏偏就是這麼一副善良討喜的皮囊,莫淩恒在江湖上的名頭可不是這般溫良無害,誰若是提起渾天教,第一個想起來的保準不是以七煞魔刀威震武林的渾天教主,而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少主人無影閻羅莫淩恒。隻可惜見過這位活閻羅真麵目的人少之又少,盡數喪命於那對彎刀之下。
莫淩恒這般大搖大擺的在長安花街晃悠,亦不怕仇家找上門。別說八卦門抓不到他,就連北方霸主,消息最為靈通的朝風閣也不能在這長安茫茫人潮之中找到一個隻知名頭卻不知長相之人。再說,找到了又能怎樣,論單挑莫淩恒壓根兒就不怕那八卦門的勞什子門主。
話說這渾天少主如此厲害,怎就淪落到這般,可謂是滿肚子的苦水無處宣泄。隻因渾天教真的太窮了!
渾天教教內收支嚴重不平衡,一方麵是教主莫振霄俠義心腸,救濟窮人,家裏本就不厚的那點底子這些年隻出不入,可那些他幫過的人呢,哪還有幾個真心記掛人家的恩惠,記得知恩圖報的?另一方麵現在世道太平,亂世出英豪,盛世出富豪,若是沒有點基業支持,哪能撐得起諾大的一個幫派。
所以八卦門損了數名多年培植的奸細,好不容易得了渾天少主離開的消息,趁著莫淩恒拉下麵子去找他兄長借錢維持幫裏用度的空檔,將渾天教老巢抄了個底兒掉
莫明恒長淩恒五歲,武功造詣平平,故而早已脫離派中紛爭,做個平凡商人。而今莫淩恒還未離開長安便接到總舵淪陷消息,被莫明恒強行留在長安,說什麼也不許他隨意出門。莫淩恒心知兄長不了解現今武林形勢,亦知他不想摻和進江湖紛爭,思來想去隻得暫且留在長安,憑借藍眼黑鴿與各地分舵聯係。
事情已經過去三月餘,渾天教中混亂局勢趨於穩定,各地分舵轉到暗處集會,八卦門這番突襲甚至利大於弊,簡直是渾天教建教以來最徹底的一次肅清,餘下的皆是忠心耿耿的精銳教眾,莫淩恒鬆了口氣,隻要兄弟們一條心,熬過最初這陣動亂,接下來倒是輕鬆多了。
黑鴿帶回來的消息告知有一單大生意,接了這單,莫淩恒便湊夠了到杭州分舵一路的盤纏,再也不用寄在其兄籬下。
莫淩恒足下一頓,抬眼朝著門額望去,就是這兒了。莫淩恒眼睛左右一掃,一路上攬客嬤嬤撲了他滿頭滿臉的脂粉香氣,頗為刺鼻。這家倒是頗為奇怪,門口也沒個招攬之人,清雅素淨。莫淩恒抬腳邁入朱紅門欄,迎麵一位青衣公子,眼尾描紅,姿態嫵媚,莫淩恒剛亮了幾分的神色,咚地一聲沉了下去。
這他媽是個男妓?!
那青衣公子見莫淩恒額頭一層薄汗,軟聲開口道:“天氣燥悶,丹青替公子將外袍除了去,也能涼快些許。”伸手便要替莫淩恒除了外袍。莫淩恒黑著臉身形朝後一閃,避開那雙手,複而將這小公子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這公子不過十五六歲的模樣,臉上帶妝,言行倒真跟個娘們似的。
莫淩恒尷尬笑笑,心想這男孩子年齡不大竟淪落到這副以色侍人的地步也是可憐“不用麻煩了,麻煩你帶我去見烈梢紅。”自稱丹青的青衣公子對莫淩恒的刻意回避臉色絲毫未變,收回手上下打量了一番莫淩恒,才道:“這便帶您過去。”
莫淩恒穿過大堂屏風虛掩著的那扇側門,才發現這門口看著不大,裏麵卻別有洞天。一道回廊映入眼簾,東西北三間雅閣,庭中一灣荷花池。莫淩恒跟在丹青身後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小兄弟,我看你年紀也不大,為啥非要做這活計,不如我給你找個別的活兒幹吧?”
丹青聞言腳步一停,離東邊那扇門還有七八步的距離,轉過身看著莫淩恒,眼裏閃過一絲詫異“公子可要替我贖身?”莫淩恒想了想,他一個男妓肯定是壓著賣身契在老板手裏,便開口道:“當然要贖身了。”丹青看了莫淩恒英俊的臉龐半響,突然紅了臉,低下頭之時眸中閃過一絲悲戚“公子可別說笑了,丹青配不上您。”
莫淩恒一愣,剛要解釋,那東廂房裏傳來柔婉如月的女聲“既然到了,怎還不進來?”丹青朝那廂房一指“就那間了,公子請自己進去罷。”莫淩恒心裏那根弦猛的繃緊,手指隔著衣料摸到刀柄,眼角送著丹青單薄纖弱的青衣離開,足底輕盈,緩步踏進東廂房門欄。
室內燭火搖曳,紅帳輕紗,處處透著妓館獨有的靡麗風致。屏風那邊燭火映出一個影綽剪影,莫淩恒剛進門便看到門口燭台下壓著一張銀票。那女子一動不動,嘴唇震顫“此番借渾天教之手幫我除了潘誌那個賊人,朝風閣自然不會泄露出您的行蹤,隻提醒少主一句,辦妥此事,速離長安。”
莫淩恒抽出銀票,燭台分毫未動。莫淩恒眼珠子直勾勾地盯著銀票,指尖依依不舍的在上麵摩擦不止,一咬牙一閉眼,銀票嗖的一聲從食中二指之間甩出,如淩厲薄刃穿過屏風,將薄紗割開一道細細的口子,又徒然失了力道,輕飄飄地落到那女子腿上“老子不要你錢,這一票生意夠換你一個人不?”
烈梢紅看著這掌握得恰到好處的勁道,唇角譏諷勾起“難不成是方才那小倌兒?”莫淩恒眼巴巴地看著銀票飄悠悠的影子“夠了能找錢不?”“真不巧,那位可是清倌兒,奴家賣您個麵子,這點銀子也就剛夠贖了他。”烈梢紅起身從櫃裏抽出一張紙,從屏風旁遞出一隻手。
莫淩恒看了那手一眼,大失所望,皮膚鬆弛骨節浮腫,這手的主人與其那動人聲線極不般配,顯然已不是個妙齡少女了。莫淩恒奪過賣身契,借著燭火燃成了一縷灰燼。足底抬起,悄無聲息地離開廂房,回到門廳又看到了丹青,走上前去“老子把你贖了,你收拾收拾就走人吧。”
丹青見莫淩恒抬腿就要走,忙一把扯住他的袖口“公子別走,你既贖了我,丹青就是你的人了。”莫淩恒捋下那隻纖細白皙的手“你可別想跟著我,老子有心上人了,你就甭做大夢了。贖你也不用謝我,我爹告訴我日行一善,作惡多端就要多積德補救。城西醉月樓知道吧,到那去找掌櫃的給你安排個活計,以後好生過日子,別再做這事了。”
丹青目瞪口呆地看著莫淩恒嘀嘀咕咕一大長串話之後便揚長而去,等他回過神追出門去早已見不到半個人影了。\\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