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邃如水。
秋風料峭。
牧野塢堡一片人靜燈熄，唯有知縣聶青站在露台憑欄仰望，久久發出一聲歎息。
“命星隕落，又是一段傳奇拉下序幕了。”
“呃這。”龐興雲亦未寢，披衣而來，“此人肯定不是神尊吧？”
“大人不必擔憂。”聶青身為縱橫家的大弟子，精通望氣之術，也素來悲憫天人。
他拍了拍龐興雲的肩膀，寬慰道：“這顆星起於四輔，側掠北極，最終向西隕落於青龍箕宿，死得格外卑微，必定不是神尊。”
龐興內心稍安，突然又好奇道：“那此人是誰？”
“當是五影長老。”聶青鄭重的點頭篤定道，“自從牧野決戰過後，他的命宿一直搖搖欲墜，淡如雲煙，如今終於猝然而落了。”
五影長老橫煉魂術，已經難用尋常修為境界衡量了，上次在牧野展示的戰力更是聳人聽聞。
直到現在，龐興雲也對那個自爆丹田留下的巨坑震駭不已，像他這樣的超凡修士隕落了，實在令人唏噓。
“神尊終究是更勝一籌，縱使神威籠罩，仍舊大難不死而逃出生天。”龐興雲頓了頓。
他轉頭看向聶青，關切道：“神尊現在的處境如何了？”
殘存在姑蘇城的鬼燈在前不久傳回秘聞，據說已經找到神尊的下落，按照龐興雲謹慎的性格，自當百般核查才會付諸救援行動。
但以楊娘為首的女眷明顯等不及了，收到信息之後，當夜繞過幕閣潛入姑蘇城。
永泰城還為此出動僅剩的四名泉台盤官，龐興雲深知楊娘必定還有仙音閣宗主童若然的暗中支持，但十幾天過去了，也沒見楊娘傳回佳音。
反倒是姑蘇城鬧出不少動靜，林家行館竟被公然強襲，損失無數財寶。
不用細想，龐興雲也覺得此間必有神尊的蹤影，但他始終想不明白，神尊為何不盡早露麵，借助永泰城大勝之威輕鬆拿下姑蘇城？
龐興雲百思不得其解，麵對撲朔迷離的時局，硬是沒有理出半點思緒。
不過他可以確定，神尊必然在攻下姑蘇城的行動之中，鮮明的亮出旗號。
在此之前，自己要做的便是收拾殘局，領兵攻克姑蘇城附近的大小世家塢堡，並且順便清剿殷氏聯軍的殘兵剩勇。
這番舉動，必定為神尊接下來的部署營造有利局麵，從而輕鬆拿下姑蘇城。
“神尊目前的處境還不錯。”聶青仰望漫天繁星，緩緩道，“命宿雖然泛黃，但比先前黯如青光的衰敗之姿要好很多，說明他的體魄已經恢複不少。”
聽到這裏。
聶青眉開眼笑。
要知道，五影長老的修為直逼咫尺境巔峰，一番自爆餘波當場掀翻大半永泰軍，七成的傷亡均來源於此。
神尊能在此存活，堪稱奇跡，那他在短時間內恢複傷勢，代表棲身的環境並不差。
隻要神尊還在，永泰城必然從勝利再走向勝利，自己寄托的宏圖願景也必然得以實現。
“聶先生。”
“嗯？”
“神尊之事，拜托了。”
“放心吧，微職必定密切關注。”聶青微笑，拱手向龐興雲致意，“神尊大難後死，定有後福，微職單為縱橫之絕也要保他周全。”
龐興雲點點頭：“這麼說，你師弟伏鴻果然也到滄汐北域了？”
“應該也是剛到不久，畢竟南疆海族之事極其棘手。”聶青當然知道龐興雲在擔心什麼，擺手道，“鬼穀縱橫兩名弟子雖各為其主，交相攻伐。”
說到這裏，聶青的表情格外認真：“但不至於親自下場，仗劍刺殺人主，最終還是糾纏於天道之爭。”
聽到伏鴻不會對辰天發動攻勢，龐興雲放心了，細想之下他也覺得很合理。
畢竟兩個陣營代表天道的糾纏碰撞，譬如陰陽之勢，殺掉代言人仍舊於事無補，終究要從底層連根拔起。
“有勞聶先生操心了。”龐興雲回禮深揖到底。
聶青表麵的身份雖然隻是牧野塢堡的縣令，但在學識與修為之上，遠超芸芸眾生，值得尊為座上先生。
龐興雲補充道：“即日起，麻煩聶先生全權接管牧野塢堡大小事宜了，隻要民富兵強，一切任由先生操縱。”
聶青扶起龐興雲，微微頷首，深知他已經徹底相信自己了，所以單獨畫出一塊城池交由自己實現施政理念。
不過牧野塢堡作為前沿軍事基地，一直都由幕閣負責，現在大權旁落，幕閣必定還有別的重事要做。
果然。
龐興雲再次補充：
“如今已是深秋，再過幾天便是大雪隆冬，攻占姑蘇城之事不能再拖了，我將帶領永泰軍開赴前線，以解神之圍。”
“牧野塢堡交由先生主管後勤與鎮安，我在前線十分放心，希望先生不負重托。”
“微職明白。”聶青接過官印，鄭重應聲。
縱橫家可不止口舌之利，更不止武藝高超，整治政事更是有一套鮮明的觀念。
畢竟諸子百家因天下之勢而起，一切傍身技藝，均為入世為官作準備，試圖為亂世提供行之有效的解藥。
而龐興雲把牧野塢堡交給聶青打理，正有由軍轉民之心，準備解除戰時狀態恢複民生，也為之後接手姑蘇城作配套。
不用明說，聶青也清楚龐興雲此舉的深意，同樣也準備大展身手。
夜盡天明時分。
東方泛起一片魚肚白。
孤織總部炊煙漸起，辰天攤開雙掌收式剛剛結束晨練，偏頭瞥見柳依依靠在廊柱看著自己。
“怎麼了？”
“沒事。”
“呃……”辰天愣了愣，接過小黎適時遞來的熱毛巾，自顧自的對柳依依說，“翁漣前輩找你談心了？”
昨天勘察蕪灣之餘，翁漣深受黃大仙一番蠱惑，後來辰天雖然坦誠為柳依依開脫不少。
但翁漣明顯仍有些觸動道心，多多少少開始質疑柳依依的樂土之道，以兩人主仆千年的關係，翁漣必然不會向柳依依有所隱瞞，也必定是一番徹夜長談。
“翁漣還嘮叨，我以前居然沒看出來。”柳依依淡然道。
辰天淺笑：“不愧是柳姑娘，輕鬆說服翁漣前輩了。”
“多虧你先前開導他，否則我又錯失一位心腹。”柳依依鍾愛百褶裙衣，身上這套十二幅長巾格外顯得端莊，雍容如荷。
辰天放下擦汗毛巾，戲謔道：“這點小事也必讓東君仙尊大早上親自前來致謝吧？”
“後廚新來一批藕餅，你不吃算了。”柳依依拉上小黎轉頭便走，笑得燦如三月豔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