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晚鳥歸林。
返回途中的翁漣一直很沉默。
聽著潺潺流水聲，辰天並未開口寬慰，畢竟自己對於孤織而言，隻是過客。
礙於身份，他無論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空洞，而黃大仙那番推心置腹的勸告，也隻有翁漣慢慢感悟體會了。
至於心斾搖曳，翁漣是否可能因此叛變，其實辰天也猜不準。
“尚先生。”
“前輩直言無妨。”
“我家仙尊果然錯了嗎？”
“何出此言？”辰天怔了怔，沒料到翁漣內心深處果然有所動搖，“那前輩認為柳姑娘錯在何處了？”
“東君仙尊曆經九千年春秋，按理說，自當執掌一方，早早開辟世外桃源。”翁漣毫不避諱，坦言道，“但如今而言，孤織被自身扶持傀儡逼上絕境，反受其製……”
伴隨船槳欸乃，也不知翁漣是良心受到煎熬，還是思緒漸深，總之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
辰天聽到翁漣絮絮叨叨的陳述，從中感受到一絲怨氣，說白了，柳依依下山千年，功績不顯。
那翁漣身為心腹，本以為背靠參天大樹，結果沒料到柳依依卻幾番受製於人。
現在他又受到黃大仙的蠱惑，下意識的開始質疑柳依依的能力，更開始認為所謂的追求世外桃源，無非是在消極逃避。
總而言之。
孤織近兩個月遭受的衝擊，亙古未有，而柳依依的處置方式又明顯不合人意，讓門下的弟子很失望。
“前輩認為執掌一方很容易？”辰天以問代答，緩緩道，“還是前輩認為尊嚴誰都可以輕鬆擁有？”
“普天之下，萬族林立，無人不為本族搶占一席之地而前仆後繼。”
“姑蘇城地處偏僻，但北有雁山犬戎，西有流黥，東有殷氏塢堡，南麵則是世家望族，算是四麵環敵的征戰之地。”
“若前輩掌握孤織區區三千山怪水妖，可否掙下如今家業？”辰天目光灼灼的看向翁漣，終究是不顧身份，還是為柳依依開脫了。
翁漣啞然：“呃這——”
例數以上各方勢力，無一不是滿腹野心的狠角色，意欲跟他們爭奪立錐之地，說是血流成河也不為過。
而翁漣身為軍師參讚，自然也跟柳依依與這些人接觸過了，深中其凶險。
若是讓他自己全權主持大局，他覺得自己並沒有攪動風雲的通天本事，反倒很可能被吞得渣都不剩。
瞧見翁漣沉思，辰天又道：“你應該清楚柳姑娘來自天柱山的梵天宗吧？”
“確知此事。”
“永泰城已經推倒天柱山，攻下梵天宗之後，俘獲不少草木花仙子與妖獸。”辰天接過竹篙，自顧自的撐船，“但在眾多俘虜之中卻未發現靈台境之上的超凡修士。”
“當真如此？”翁漣滿臉詫異。
“嗯。”
聽到這裏，翁漣更是震驚得說不出話，要知道，自從天柱山淩雲觀覆以來，梵天麟菩姬已經在此潛心修煉萬年有餘。
以她咫尺境九重天的巔峰，隨手便可以點化草木山石，那怎麼也該育有數不盡數的超凡修士。
但事實恰恰相反，甚至靈台境的都沒有，而在孤織卻有三四名，那這隻能說明……
“我家仙尊讓出不少靈氣資源，福澤四方，最終讓她難以登上咫尺境，處處不如人。”翁漣恍然大悟，滿臉動容。
翁漣剛才動搖的心斾，也在此歸複平靜，全然把黃大仙那番蠱惑當做耳旁風。
他深知柳依依可能不算是極其出色的領袖，但於私德，她絕對仁義至盡，根本挑不出半點瑕疵。
追隨這樣的人物，很可能沒有一番波瀾壯闊的傳奇，但至少也有善始善終的下場。
話止於此。
辰天也不再絮叨了。
他仰望星夜皎潔，一言不發，伴隨竹篙劃開點點漣漪，最終返回孤織總部。
萬裏共月，北域塢堡也籠罩在一片朦朧夜色之下，暮鼓擂動兩聲，主府中堂迅速點亮燭火。
殷建業站在窗前，搖曳的燈影映托他滿臉凝重：“枷陽關如何了？”
“一切尚好。”
“細講。”
“進展稍有不順，但還在控製之中。”吊鶬在殷建業年幼之時，早已是他的貼身影衛，勉強算是知心知底的長姐。
但今天吊鶬回來述職，感覺他若隱若現的深藏一縷焦躁，微不可察。
“微職奉命進關清剿不臣之子不出三天，永泰城已然針鋒相對的派出泉台判官，本部與其明爭暗鬥，互有損傷，目前尚未完全控製枷陽關。”
枷陽關的地理位置很險要。
正是雁山向南通往永泰城的必經之路。
當初流沙商會為挑起紛爭，正是在此冒用滄汐殷氏的名號，從而伏殺雁山盤龍宗一千弟子。
但殷建業貴為滄汐殷氏的少主，淩駕眾生之上，當然不可能在意區區流沙商會的獻媚。
而他之所以暗遣知事堂的精銳力量前往枷陽關，正是因為傳聞之中的秘寶——金縷玉衣。
據悉此物可以鎖住陽元，使人長生不老，縱使走到時間盡頭，仍舊肉身不腐。
不過天柱山的淩雲觀早早覆滅了，這件法寶也不知所蹤，唯有在淩雲觀眾多真人與犬戎妖族決戰之地碰碰運氣了。
“微職經過調查，發現淩雲觀在枷陽關仍有稀薄傳承，其人正是與醫家聖手柳文輝同出一脈的師弟。”吊鶬揖禮而言。
她很不習慣光亮的環境，下意識靠近曲花屏，使得映在牆壁的身影更顯婀娜曼妙，恍如一朵彼岸花。
殷建業稍喜：“此人是誰？已經將其拿下了嗎？”
“他名叫李賓昌，擅長用毒，蟲盅之術更是變化莫測。”吊鶬毫不違言，補充道，“但他早在百年之前進入雁山采收蛇蠍，至今下落不明。”
殷建業深深蹙眉，擺手道：“少與泉台發生衝突，抽出精力徹查此人，無論如何也要搞清楚金縷玉衣的下落。”
“微職遵命。”吊鶬點頭致意，正要遁入陰影之時，忽然又被留住了。
殷建業看向窗外明月，淡然道：“你傷得不輕，先在本府療傷歇息一晚吧，小桃紅正好也在，讓她幫你疏通經絡。”
“多謝少主……”然而吊鶬話音未落，突然收聲，跟隨殷建業的視線一同看向窗外。
隻見五六隻尖牙蝙蝠落在簷外，兩眼詭異的閃爍紅光，恍如惡鬼回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