鬧劇還在上演。
柳依依遠望一群大腹便便的老頭子，圍繞菜姬投去獵奇而鄙夷的目光，頓時緊蹙眉宇。
辰天感受到她的異樣，不由得歎息一聲：“她是孤織的眼線探子？”
“她首先是一名草木精靈，活生生的人，然後才是我的下屬。”柳依依扭頭輕聲道。
辰天見過太多人間悲劇，而且不僅限於人族，凡是可以彰顯地位與奢華，淩駕眾生之上的權貴從來不在意底層的生死。
他對此向來嫉惡如仇，但普天之下，無時無刻不在上演人間荒誕劇，剛開始他還憑一腔熱血，打抱不平。
後來他也不知不覺的逐漸麻木了，風氣如此，弱肉強食的社會法則如此，他以一人之力根本無計可施。
到最後，隻有眼不見為淨了。
不過在場的世家望族，參加應邀參加開倉晚宴，明顯別有所圖，隻是向林茂豐象征性的對菜姬淺嚐輒止，隨後催促他趕緊進入正題。
“諸位叔伯真的不再嚐嚐了？”林茂豐見眾人不甚感興趣，很是失落，但礙於眾人顏麵，也不好強求再仔細把玩。
他掃興的擺擺手，示意家丁撤下菜姬，然後抬上一隻隻鉚釘鐵皮箱。
從南門魚貫而入的力士明顯都是淩霄境，體格極為健碩，但也經不住接二連的搬運，很快氣喘如牛吼。
特別是那顆高如廣玉蘭的翡翠珊瑚樹被搬到中庭時，左右兩名力士已經累得臉色煞白，一個趔趄險些沒放穩，驚得眾人齊齊驚呼。
“天呐！”
“誰說林家已經散盡家財了？”
“簡直胡說八道！”
眾人俯望一箱接一箱的金銀珠寶被抬上中庭，無不滿臉震驚，不敢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結果還是被珠光寶氣激得氣血上湧。
殷氏聯軍主帥殷建元帶領八千龍虎騎兵進駐姑蘇城，不出三天，借由軍費之名，刮斂黃金共計七萬多箱。
後來戰事頻發，林家作為姑蘇城的首富更是被大肆抽血，整個流沙商會都差不多砸進軍費了。
這一切都被眾人看在眼底，也以為林家自此大傷元氣，至少需要百年才能恢複，那怎麼也要讓出商路供眾人分食。
結果沒曾想。
現在居然明晃晃的亮出家底。
“諸位叔伯有所不知呐。”林茂豐見眾人臉色怪異，明顯被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鎮住了，炫耀之情溢於言表。
他摩挲身邊的金條銀錠，得意揚揚：“本門家主對我疼愛有加，聽聞我成天醉心於藝伶，開銷巨大，他直接打開本族秘庫供我玩樂。”
“前後半個月，已經送來百萬金銀了，完全夠我直接包下整條章台路，嚐遍煙柳巷所有的人間絕色。”
“哈哈，最近秋雨靡靡，我每天都要派上千人翻曬金銀，苦不堪言。”
眾人癟了癟嘴角，不顧林茂豐手舞足蹈的炫耀，紛紛泛起思緒。
先不說林家父子橫死，林茂豐作為次子非但不服喪，反而大張旗鼓的縱情享樂。
單說林茂豐忽然稱呼林偉為族長，表明林家最近有大動作，必然已經整合內部的分裂的勢力，而林偉也即將以林氏家主的身份，正式插手姑蘇城的各項事宜。
與此同時。
林偉下一步的動向，決定姑蘇城如何麵對永泰軍，無論是降是戰，一條關乎自家興衰榮辱的選擇已經擺在眼前了。
至於林家手裏的三四條商路，短時間也不可能讓出手，縱使流沙商會遭受重創，林家的底蘊還經得起消耗。
眾人思緒萬千，彼此之間視線相逢，齊刷刷的冒出一個念頭：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隻要林家給足真金白銀，完全可以搭上戰車，再與永泰城死磕到底也不是不可能。
場上的世家望族，最少也有傳承千年的不俗底蘊，早早見過姑蘇城經曆不下百餘次的跌宕起伏，他們有理由相信此次永泰軍兵臨城下，仍舊掀不起風浪。
辰天見眾人沉思，當然也知林家開設晚宴的深義了，密密麻麻的金銀珠寶如同一針強心劑，既歸攏人心，也側麵映證林茂豐難擔林氏家主之責。
這下林偉可以用遍地金銀堵住悠悠眾口，從容上任了，再也不用擔心得位不正了。
“難怪林偉沒有出席。”辰天深思過後，利落的做出總結。
但柳依依明顯還未繁雜的思緒之中回過神，下意識的看辰天，疑聲道：“尚先生在說什麼？”
辰天放下茶盞，大致將思緒曆程講給她聽了聽，她隨即點點頭，忽然道：“此番設計，背後必有高人，尚先生覺得是誰？”
“還能是誰？”辰天笑了笑，欠身為柳依依沏上熱茶，“他要開口了。”
柳依依好奇心大熾，抬眸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隻見吳英哲虛按手掌，示意眾人安靜。
吳英哲笑吟吟的走向林茂豐，拍著他的肩膀欣慰道：“姑蘇城正值多事之秋，林家仗義疏財，實在值得全城百姓感恩戴德。”
“如今永泰軍兵臨城下，既不接受談判，也縱兵強攻，隻是擺出長久圍困之姿。”
“那姑蘇城豈可拱手獻土，甘為人臣？現在林家出麵挑起大梁，所做所為，當受我一拜。”
這番話說得滴水不漏，要知道，吳英哲赴宴所代表的身份可是姑蘇城主，既然他都向林茂豐行禮了，表明林偉出任林氏家主之位，已經得到認可了。
當然。
林茂豐根本不知其中深意。
他見身份最高的吳英哲都向自己行禮了，不禁眉開眼笑，心中暗呼這筆錢花得值。
“吳大人不必多禮。”林茂豐咧嘴大笑，福身回禮，“我也沒啥好送的，這株翡翠珊瑚樹聊表心意，還請吳大人收下。”
吳英哲愣了愣，顧不上林茂豐回以女兒禮，連聲道謝。
隨手他揮手向門外示意，十幾個衙役便抬進一塊寬大的匾額，其上篆寫八個大字——
積善之家，必有餘罄。
眾人也認清形勢，齊齊起身，緊跟吳英哲異口同聲的大呼：
“林家偉業，天地共鑒。”
“林家偉業，天地共鑒。”
林茂豐從未見過如此盛景，浩浩蕩蕩的朝拜頓時讓他麵色漲紅，雙手更是喜得不知道該放在何處。
“好好好！”
“諸位叔伯隻要看得上，盡管收入囊中！”
眾人見此，立即又是一陣吹捧，迷得林茂豐恨不得散盡家財。
畢竟他先前行事荒誕，一直得不到認可，現在突然受到接二連三的奉承，當然神魂顛倒了。
辰天遙望林茂豐大灑金銀，又掃眼看了看旁邊的匾額，頗感諷刺。
而他正與柳依依饒有興致的旁觀鬧劇之時，突然聽到堂上一陣呐喊：
“誒那個誰！”
“坐在角落的小子！”
“你剛才為何不起身喝彩？”
“我嗎？”辰天指了指自己，瞧見林茂豐推開眾人正怒氣衝衝的而來，他歎息道，“居然還真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