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慘白。
北域殷氏的一座座塢堡,如同大片血痂,鏽在蒼茫大地之上,煞是突兀。
殷建業臨窗而立,思緒伴隨晚風吹動簷角風鈴,直上九宵雲天。
他剛剛接到一封千裏加急的文書,據悉永泰城仍在大興土木,新建的石磚官道足有六百餘裏,動用的民夫更是達到十萬之數。
倒塌的天柱峰隨之夷為平地,鹿吳山方圓百裏更是被伐盡巨木,銅爐磚窯也是日夜煙火繚繞。
殷建業始終想不明白永泰城此番動作的意義,八千多名龍虎鐵騎即將到達平沐關,距離望見永泰城的牆垛,隻剩一半路程了。
而且在此期間,沿途的城池聽聞殷氏發兵攻打永泰城,雲集響應,已經彙有五十萬仆從軍。
這個規模已然達到永泰城人口的八成,不可謂不強,為何永泰城仍是無動於衷?
難道辰天僅靠不足萬數的新訓步卒,很有信心抵禦五十倍的大軍?
他會不會暗中藏有伏兵,亦或者還有底牌未浮於世?
接二連三的疑問閃爍在殷建業的心頭,百思不得其解,他深知勝利不會來得如此輕鬆,但他也不會錯失良機。
“來人。”
“在!”
“傳我軍令,命殷家軍即刻撥營,迅速向平沐關進發,不得有誤。”殷建業沉吟片刻,脫口而出,“聯絡殷建元,立即與接手姑蘇城並占據自水有利地形,不得讓永泰軍靠近平沐關半步。”
但他一想到殷建元頗為自傲的性格,馬上又補充道:
“還有。”
“姑蘇城的雇傭軍雖然戰力羸弱,但明顯熟知地理,命殷建元不得倨傲,盡量籠絡他們進行協防,相應的軍費由殷氏提供。”
“遵命!”主簿趕緊記下。
殷建業點點頭:“你再複述一遍。”
主簿稍稍整理信息,毫不遲疑的擬出草案文書,悉數彙報。
但殷建業還是蹙眉道:“注意措辭,姑蘇城的雇傭軍不是命令,而是用請。他們既然隻認金銀,本部又不缺那一頓飯錢,給就行了。”
“多謝少主指點!”
“行了,你退下吧。”
殷建業的思緒很清晰,從來不無緣無故的小瞧敵人,特別是在近距離觀察永泰城之後,他已經認定辰天乃是不錯的勁敵。
世間各大勢力之間爭鬥,修士當然是主流,但說到底還是人與人的勾心鬥角。
誰能團結動員到更多的人口與資源。
誰便是占盡人和的贏家。
這一點,殷建業深有體會,而看到安居樂業的永泰城之時,他發現自己理解的還不深刻,遠遠還做不到辰天所做到的高度。
七十衣錦食肉,黎民不饑不寒。
此乃殷建業對永泰城的評介,由此管中窺豹,可見辰天的物資之豐盈,修士肯定更是彙集如潮。
如此培養出來的部曲,必然可以承擔至少五成傷亡,然後才會潰逃。
而龍虎騎兵算是親信精銳,也隻能勉強做到三成,至於那些五十萬仆從軍,估計連兩成也有些夠嗆。
殷建業不是沒見過以少勝多的軍事傳奇,所以格外謹慎,說是步步為營也不誇張。
其實。
他也曾試著整頓殷氏,達到一千名盤龍宗弟子全部戰死,無一人投降的程度。
但隻要肅清寄生在內部的蛀蟲,總會激起一陣陣賣慘的哭嚎,即使用盡鐵血手段,也隻管一時而已。
甚至內部的分化勢力,還會借此拉幫結派,相互攻訐,牽扯出來的齷齪之事,一件更比一件觸目慟心。
難道要將這些稱殷氏子弟,全部送上刑場嗎?又殺得完嗎?
殷建業對此十分無力,比如他在永泰城看見的稷下學宮,還有工丞,對選拔人材都很有效。
他也確實照搬到北域殷氏了,結果決策剛下去兩三天,錄取名單盡數姓殷,全是平時平時囂張跋扈的紈絝子弟。
所以殷建業隻得調用寒門子弟,為本部緩緩注入新鮮血液。
比如說,剛才文字功底還不錯的主簿,便是為數不多的青年材俊,可他畢竟少有勾心鬥角的經驗,不知何時被殺於無形。
若非辰天是他的敵人,殷建業還真想擺出兩盞清茶,向他請教人事之法。
不過殷建業也知道,兩人之間注定要刀兵相見,絕沒有可能握手言談,隻能你死我活。
一念閃過,他不禁有些感慨,喟歎良久。
但就在下一瞬。
殷建業突然收緊麵容,擺出平時波瀾不驚的表情,遠望一夜天幕,頭也不回道:
“又失手了?”
“但換回來一則重要消息。”五影長老從黑暗之中現身,神情有些不悅。
首先是接二連三的失手讓他很是憋悶,痛恨自己的無能,其次則是殷建業漠不關心的態度,屬實令人生厭。
“有多重要?”
“畢功於一役,永絕後患。”
“講。”
“辰天那廝,已經變成無法調動靈力的廢人了。”
“什麼?”殷建業瞳孔驟縮,側身捏住欄杆,回頭目光灼灼的盯向五影長老,“你再說一遍?”
“據天柱峰虎妖的多日觀察,發現辰天自從與梵天麟交手之後,連續兩個月打熬筋骨,從未見他再次使用靈力,似乎準備以武入道。”
五影長老很滿意殷建業極為詫異的眼神,仿佛先前的失利,已經被天大的信息抵消了。
他更加不管虎妖所說的是不是事實,篤定道:“梵天麟乃是遠古強者,存活萬年,必然藏有底牌,以重傷換得辰天淪為廢人,極為合理。”
“換言之。”
“這絕不可能是辰天與虎妖聯合上演的一出欺瞞之計,現在大局已定,功業垂成。”
然而殷建業並沒有聽進去,但也沒有出言反駁五影長老,他深知五影長老已經陷入一片泥淖,為求將功補過,根本不願再爬出來了。
“此行永泰城,你辛苦了。”他隨口轉移話題後,又問:“據悉永泰城的鬼燈一直在徘徊在姑蘇城,三番五次的潛入平沐關,那長老回程路過之時,可有所察覺?”
五影長老想了想,仔細道:“蝦兵蟹將確有不少,但並無大魚,平沐關附近葬有姑蘇城葉林兩氏的祖墓,說不定鬼燈正在刨墳籌集軍餉。”
殷建業點點頭。
他早已看過北域三十六宗門的資料,其中確實有專職盜墓的穿山派,按照辰天物盡其用的性格,確實有可能派出人手四處挖寶。
至於籌措軍費——
以永泰城之富有,還需要盜墳?
殷建業暗中否定設想,突然發現五影長老的臉色很是蒼白如灰,試探道:“長老近日奔波勞累,不如前去姑蘇城稍稍靜養?”
“天罰獅鷲隨時待命,願為長老護駕。”
“行了,我隻是被宵小之輩暗箭所傷,並無大礙。”五影長老擺手拒絕,近日他愈發感覺殷建業即將擺脫控製了,心中警鈴大作。
於是他拱手淺揖:“我還是留在少主身邊,聽候差遣吧。”
“也好,勞煩長老了。”殷建業轉身離開,眼底飛速掠過一絲精芒,譬如閃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