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被摔碎的玻璃珠

第二天,天剛微微亮,宮卻幽跟白鈺說是有法子可以救君似陌,要他們在王府等著,另外他配的那些毒藥也別忘記給君似陌喂,隨後就立即跟隨禦顏回了魔教。

“子衿,”白鈺抿了抿唇,他看著君子矜溫柔地給君似陌喂藥,眼睛像是被什麼灼燒一樣地疼痛。他移開眼,良久,才輕聲道:“子衿,君似陌的眼睛是因為我才失明了的,我來,是想跟你告辭去找魅孤,看能不能讓他把解藥給我……如果問到了,我就派人送來;沒問到,我……”

我什麼,白鈺說不出口,他不知道能夠保證什麼。

君子矜斂去眼中的失望之色,微微頷首,“你這一去,是否再無相見之日?”

“嗯……”喉間已是苦澀難擋。

喂藥的動作一頓,君子矜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他小心地將君似陌放在床上躺著,看了他仍舊緊緊閉著的眼睛一眼,便走到白鈺的身邊,在他驚訝的神色之下,給了他一個擁抱。淡淡地說著:“嗯,保重……”

有時候,有的人難以分別,分別時縱有千言萬語要與之訴說,但是那重如泰山般的情感壓在心上時,發現能夠淡然說出口的,隻有簡簡單單的“保重”二字。

白鈺也抱緊了他,再分開,然後不舍地轉身。一身白衣飄飄,走得瀟灑。而君子矜的目光,一直久久地凝滯在他的背影上,知道他的身影消失在眼中,再也不見。

再無相見之日……怎麼可以說走就走……

君子矜複拿起桌上的藥碗,當濃黑的藥汁灑在手上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在顫抖,控製不住地顫抖。當一個又一個的人離開他的身邊,心裏,原來也是害怕的。

那麼,君似陌的心裏,又是有多痛,有多害怕呢……

君子矜走過去,緊緊地握住了君似陌的手,將它貼在自己臉上,能感受到的,卻是一根根手骨帶來的鑽心的痛。

“陌兒……現在身邊隻剩你一個……所以,你要好起來……”

床上的人依舊昏迷著,哽咽般地聲音響在耳畔,他仍舊沒有給一點點的反應。他的手,也被君子矜抓得越來越緊。

魔教到王府需要一定的路程。當君似陌體內的蠱毒發作的時候,那短短的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讓君子矜感到惶恐,他很怕,這一刻床上低低痛吟的人在下一刻,就沒了呼吸。

他甚至病態地希望這蠱毒能夠繼續發作下去,這樣最起碼還能證明,那個人,還活著……

夜幕降臨十分,整片夜空被璀璨的星星裝飾得極為漂亮,星星一眨一眨的,調皮可愛。美麗的夜空,最適合兩人一起坐在樹下談論著牛郎織女淒美卻又感人的愛情故事。隻是,當身邊少了可以作為另一半的人,才會感覺,牛郎織女的感情,不美不感,牛郎,一直都是可憐的。

昨日陪著君似陌睡下之後,君子矜本以為會度過相對安穩的晚上,結果半夜時分,君似陌忽然又緊緊地抱著自己低低抽泣,那是自靈魂深處發出的哀傷悲鳴,君子矜才知道,他經曆的那些事,對於君似陌來說究竟是一個怎樣的夢魘,而一遍又一遍將這些事添油加醋地說給這個人聽的自己,又是多麼地喪心病狂。

這一晚,他也沒怎麼敢睡,隻希望,在君似陌深深困在噩夢之中時,自己能又一次給他真正地懷抱。

他也希望,君似陌,不要排斥……

隻是,他從沒有想過,會發生這樣的事。君似陌醒了,是真正意義上的醒了。

君子矜點燃燭火,黑眸緊緊地盯著在橘紅色燭光下淺淺呼吸的人,他不敢置信地喚了一聲,因為,這一切,他想都不敢想。

他沒想過君似陌會清醒過來,他也沒想過君似陌醒了之後能夠這麼淡然。所以當君似陌喊他“子衿”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感受到了莫大的驚喜,覺得這是上天對他的眷顧。

君似陌心裏很空,當他醒過來的時候,感到身邊有人,一瞬間,無法抑製的恐懼就湧上心頭;可當那自己曾經無比熟悉的淡淡香味傳入鼻間的時候,想要推開的手,變得遲疑,心裏,也感到了很是彷徨與茫然,更多的,還是無法驅散的絕望。

“子衿……你還是,不肯放過我嗎?”他問,語間,空洞得讓人疼惜。

君子矜聽言,手不自覺地握緊。原本想要將這人狠狠地抱在懷裏衝動被他極力地壓製住,夜晚特有的沙啞讓他此刻的聲音聽起來有著哽咽般地顫抖,“陌……陌兒,對不起……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好起來,我們重新來過……”

他說著,說到最後,還是不可抑製地將那個瘦弱的人緊緊地抱在懷裏。他以為,這是君似陌最想要的。可是,君似陌卻把他推開了,臉上的表情還是淡淡的蒼白,他說:“現在,幾時了?”

眼裏是難掩的震驚與失落,可君子矜還是回了句“再過一個時辰,就是辰時了”,頓了頓,他看了眼窗外星空,又道:“今晚的夜空,很漂亮……”

可說完之後,他又後悔了。君似陌的眼睛,看不見,再漂亮的星空,又有什麼用?臉上浮現出微微擔心的神色,他擔心君似陌會因為眼睛的事又傷心。

所以說,君子矜一點都不了解君似陌,絕望前,君似陌本就對這樣的事不在意;絕望後,又會有什麼希冀。

君似陌隻是眨著早已經看不見的紫眸,沒有說話。良久,當君子矜想要把被子重新蓋到他身上的時候,幹燥的唇瓣才吐出了幾個字。

“帶我去看日出吧……”

他自己的身體自己再清楚不過了,也深知這副身體早已經破碎得無法再修補,反正都是要死,與其在這個殘酷的地方死去,不如讓他在一片溫暖的地方默默地走完生命最後一程。

至於君子矜……想到這裏,君似陌心裏苦澀,都是要死的人了,怎麼還想些這樣的事呢……

君似陌的想法,君子矜並不知道。當他聽到這句像是約定一樣的話時,以為君似陌不計前嫌原諒他所做的那些事了,心裏就像是什麼東西漾開了一樣,讓他難以平靜。

“好,你再睡會,到時間了我喊你……”

話語間,是君似陌曾經苦苦相求的溫柔與關懷,可現在,已經死心了的人怎麼還會在乎這些……

如今的君似陌,就像是一潭死水,無論什麼東西,都不能激起他心裏的波瀾。

君子矜自醒來之後就沒有再睡,十月末,清晨還是很冷的,君似陌本就身體不好,若是因此再染上風寒,對他的病情那就是雪上加霜。看了眼已經閉上眼的君似陌,他勾唇滿足一笑,便起了身,前往醉殤軒給君似陌找件禦風的衣服。

隻是他忘記了一個道理,弱肉強食。試問,一個低賤的男寵,尤其是不受寵的男寵,能有什麼好的待遇。

醉殤軒的所有東西幾乎一目了然。沒有繁華的裝飾之物,一桌一床一櫃,外加幾個凳子。君子矜來醉殤軒的次數屈指可數,沒有哪一次是真正地關心過君似陌是否住得好,穿得暖,吃得飽。他皺著眉頭打開衣櫃,如他所料隻有幾件薄薄的衣衫。

輕歎了口氣,正要將櫃門關上,這時,一個反射著光的東西閃過他的眼睛。

心裏好奇,便將衣物稍微掀開,隻見裏麵,躺著一顆玻璃珠。是上次被他親手摔碎的玻璃珠。

君子矜顫抖著手,將玻璃珠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陽光下,珠子縱橫交錯的碎痕刺痛了他的眼。他不知道當初君似陌是怎麼一點點地將這顆已經摔得粉碎的玻璃珠粘好的,可是他卻知道,他在摔下這顆玻璃珠的時候,是下了決心要斷絕君似陌的一切念想。

心有些疼。而現在,這顆玻璃珠,就好像是在嘲笑他一般,嘲笑他的自作自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