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時分,生蠱又發作了一次,君子矜看著渾身是血的人,便趁著傷口愈合之際給君似陌備了桶溫水準備擦澡。
當把那身浸透了血的火紅衣裳脫下來的時候,他看著君似陌身上橫豎交錯的傷痕,淺的,深的,重的,輕的,都像是一把把劍,刺痛著他的眼睛。曾經,是理所當然地借著這個人愛自己而不顧一切地傷害著他,現在,遺留在君似陌身上不可磨滅的傷痕又反過來傷著自己。
當初的恨有多深,對君似陌的傷害有多重,他的心裏的悔恨,就有多深,多重!
可是現在……君子矜的手輕輕地拂過君似陌上每一寸肌膚,傷痕帶來的凹凸之感讓他的心情難以附加地複雜難過,他看著昏迷不醒的君似陌,神情幽暗。他從不知後悔是什麼滋味,卻不知心裏也有這般痛,可是現在,這人,連後悔的機會也不給他……
“君似陌……你好起來……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滿含懺悔的語言,在小小的房間輕動著。這是君子矜所允諾的補償之意,也隻有補償。
已經將君似陌逼進絕望之路,可是,君子矜,仍是不懂自己的心思,又或者,他懂,隻是在逃避?
第二天清早,收到君子矜的信的時候,宮卻幽就立馬整理好行裝趕赴。禦顏雖然滿心的委屈與不甘,但他也不願意放任自己的人跟他心心念的小師弟見麵,便也找來一匹馬,緊隨在宮卻幽身後。
趕到王府的時候,已經是到了晌午的時間了。見了君子矜,也沒將他神色間的疲憊放在眼裏,若不是後腳就到的禦顏攔著,這會兒兩人恐怕早已經打起來了。宮卻幽掙開禦顏的手,怒道:“君子矜,他死了我跟你沒完!”
見到兩人劍拔弩張的氣勢,白鈺趕緊過來阻止道:“現在當務之急是救君似陌,爭吵是最浪費時間的愚蠢做法!”
宮卻幽狠狠地看了君子矜一眼,便跟著白鈺去看君似陌。
見到君似陌的第一眼,不隻是宮卻幽,就連禦顏,也震驚到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僅僅短短十幾日就能夠將人變成這樣。
君似陌蜷縮在床上的角落邊,纖弱瘦小的身子瑟瑟發抖;散失了原本如墨般的光澤的長發狼狽地將他整個臉都覆蓋住,掩去了一身的風華。
他的手緊緊地將自己擁抱著,枯骨如柴。
這一刻,宮卻幽心裏很難受。看到這樣的君似陌,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這個人,依舊是個隻會躲在角落裏默默擦著眼淚的孩子。
禦顏心裏也很不是滋味,純粹地為這個躺在床上已經對任何事無能為力的男人感到憐憫。他正想安慰身邊思緒已經不知飄向何處的宮卻幽,君似陌突然以一種怪異的姿勢動了動身體,到嘴的話也就變成了問句:“他的腿怎麼了?”
說著,身體就向君似陌走去,手也要去觸碰正以著一種詭異的姿勢擺著的腿。可禦顏沒想到的是,不,是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手隻是稍微地觸碰到隔著層層布料的雙腿,君似陌突然悲戚地大叫了一聲,語間萬分嘶啞悲傷。手,更加地緊致地抱著自己更加顫抖的身體。身體,更是本能地朝著角落縮去,隻是因為曾經膝蓋骨被狠狠地折碎過,他隻能一遍遍驚恐地移動著自己的上半身。此刻的他,就像是一隻瀕臨死亡的可憐蟲,無比讓人心疼。
“不要……不要碰我……滾開……你們都滾開……惡心,好惡心……”他嘶啞地吼叫著,滴滴淚水因為驚恐害怕布滿了整張臉。當那淩亂的發絲伴著掙紮的動作散到身後之時,他們都清楚地看到,君似陌的臉上,隻有害怕,厭惡,這一刻,沒人敢動,沒人敢說話,他們都一動不動地看著床上的不斷說著“滾”“惡心”的人。
聲音究竟還是因為主人的虛弱漸漸消散。君子矜倚靠在門邊,仿佛隻有這樣,他才有勇氣聽著、看著這一切。宮卻幽冷冷地來到他身邊,雙眼因為憤怒與傷痛已經充滿了血絲,他充滿諷刺地說:“告訴我,君似陌的皇兄,君子矜!你告訴我,君似陌,他現在身上,還有哪一塊是完整的!”
原本他花了多少心思修複的軀體,現在——眼睛瞎了,腿斷了,用藥效馬馬虎虎遮掩的傷痕,再次布滿了整個身軀……
原本他花了多長時間修補的靈魂,現在,就變成了要醒不醒,要瘋不瘋的折磨人的地步,早已經破碎不堪,又再次回到了被傷害的原點……
現在,被這些人無恥地狠狠傷害著……當初,他就不應該這麼放心地讓君似陌獨自回到君子矜身邊!
忍不住的淚水,還是這麼狼狽地流了出來。宮卻幽沒有接禦顏遞過來的帕子,狠狠地用手背擦拭著,他看著君子矜冷峻的臉,眼裏卻是掩不住的悲傷。冷冷地笑著,隻是流著淚的他,看起來很是滑稽,“君子矜,現在知道仇恨隻是個虛幻,又知道君似陌為你做過的那些蠢事,心裏,是不是特別難受……”
君子矜握緊了拳,做完沒來得及處理的傷口,又再次淌出了血。
“可是,你現在的難受遠遠不及你帶給他的痛苦,君子矜,我不介意更讓你難受一點!”宮卻幽笑著,禦顏在一旁看得心驚。
“在你心裏,你是不是覺得君似陌隻是個靠著肮髒的手段爭奪皇位、又殘忍地將那些人都殺了的畜生?”師兄,他說我肮髒,下賤,殘忍……在魔教的那晚,君似陌滿臉是淚的跟他訴說著,他勸著他放棄,可是他最後卻還是說著“棄不了,師兄,我不舍得……”。
“當年的事情早已經被銷毀的徹底,你以為你真能查出什麼來麼!我現在告訴你,你一字一句聽好了,從君似陌登上帝位的那一刻開始,他就被沐晴操控著一切,那個狠心的女人,將他作為籠絡權利的工具,把他送給當朝權貴玩弄,如果他沒有堅持下去,他早已經死在了一個不知名的黑暗角落!”
“你說他殘忍?殺害同胞?君子矜,你告訴我,如果強暴你的人以及知曉這些事而時時嘲諷著你的人整天晃悠在你麵前,你最想做的,是什麼?恐怕不是讓他們死那麼簡單吧……”
“君子矜,你說君似陌他欠你的,可他欠了你些什麼,是本就屬於他的地位,還是他本該得報的仇恨!”
曾經,他花了十年的心血在君似陌身上,讓他不去在意這些塵封的殘酷的往事,可是,這些人,卻將他付出的一切都毀得徹底,他們,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時間悄悄地在詭異的氣氛中流過,君子矜艱難地開口:“……這些事,他從來沒跟我說過……”可是心裏很迷茫,換做以前,聽到這些事,他就會對君似陌好了嗎?還是,會變本加厲地嘲諷著那個人的卑微呢……
宮闕幽冷睨著他,譏諷地說:“告訴你?君子矜,他愛了你三年,你真的是一點都不理解他!”
君子矜的臉色倏地變了,原本就慘白的神色,現在變得更為恐怖。
“宮卻幽……”白鈺想說著什麼,到嘴的話卻在看到宮卻幽眼中濃烈的恨意以及掩不住的殺氣的時候又被咽了回去。
“白鈺,你要不跟我同是魅孤的徒弟,被他利用,我第一個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