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謊言

“子衿,你回來了……”

不知不覺,君似陌又沉浸在往事之中,直到禦書房的木門被推開,他才回過神。看著來人,他露出一抹笑,滿足中還有些許倦怠。

頎長的身材,如初見那般偉岸。然而,雕琢精細的臉龐,不複當初的溫文爾雅,透著棱角分明的冷酷;如黑曜般閃爍的鳳眸,泛著迷人卻冰冷的光澤;高高揚起的劍眉,以及高挺的鼻梁,無一不散發著冷傲的聲息。

君似陌走上前去,步子輕盈,帶著歡快的節奏,如綻開的蓮花。越來越近,也越來越感受到南宮子衿冰冷得譏諷的目光。但他,卻不死心,仍想努力維持兩人的關係。

他伸出手,就像以前南宮子矜一來到禦書房,他就幫他理順稍亂的發絲一樣,薄唇微啟,眉眼帶笑,“子衿,頭發亂了,我幫你理理吧……”

看著南宮子衿淡漠的神情,君似陌舒了口氣,白皙的指尖,緩緩地向那如綢緞的黑絲靠近,目標越來越近,他的笑,也越來越明媚。

或許,子衿他,對他並沒有那麼恨……

然而,現實總是那麼殘酷,明明你離成功隻有咫尺之遙,它卻總是會在你希望最大時給你致命的一擊。

“啪”的一聲,南宮子衿嫌惡地揮開即將要觸碰上他發絲的手,另一隻手緊緊的抓住君似陌藏在衣袖間的手臂,嘲諷地說,“怎麼,不願接受現實?還是說,你覺得你繼續裝下去我就會放過你?”

君似陌苦笑著放下手,眼眸低垂,“子衿,你明明知道的,不是嗎?”

低沉的嗓音,帶著無限感傷,叫人心疼。然而,聽了這話的人,卻是不為所動。

“你,還真是惡心”,南宮子衿附在他耳邊,語中的譏笑是那麼明顯,那麼壓迫,“你不會不知道,我可是你的親哥哥……”

君似陌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紫眸中盡是悲傷,眸中波光蕩漾,他不可抑製地退了幾步,踉蹌的步子,正如枯萎的花兒,虛弱。

他知道啊,他一直都知道子衿是他的哥哥,是隻比他大了一個時辰的哥哥。但是又有什麼辦法,已經愛上了,覆水難收。

“你難道,就從來沒有喜歡過我麼?”壓下心底的悲涼,就像撲火的飛蛾,盡管被下了死咒,可他還是要掙紮,執著著一個毫無意義的答案。他不信,他對他,真的一點感情都沒有。

“你很缺人喜歡嗎?”南宮子衿冷笑,明明知道君似陌是什麼意思,卻還是用最殘忍的答語將他擊潰,“若是缺的話,就去仙醉樓吧,那裏,想必所有的人都會喜歡你吧,嗬……”

仙醉樓,京城最大一家勾欄院。

聞言,君似陌的臉色有一瞬間的慘白,但很快被他斂去。他頹然地低下頭,抿了抿唇,“子衿,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那我說得還不明白嗎?我南宮子衿,就算喜歡男人,但那個人,也絕對不會是你!”

看著君似陌微微顫抖的手,南宮子衿的心裏有了報複後的快感。隻是,在最隱蔽的一角,也有些不知名的情緒,但卻被他忽略掉了。

“不會的,我不會相信你……”君似陌猙獰地笑著,他一遍遍地搖著頭,一遍遍地在心裏告訴自己這不是真的。對,這不是真的……

“子衿,別玩了好嗎……”君似陌近乎祈求地看著他,傲世紫眸此時盛滿了水,隻要他稍微一眨眼,水就會決堤,“子衿,告訴我,這是假的,對不對!”

君似陌嘶吼著,從腰間抽出劍,鋒利冰冷的劍尖直直地指著南宮子衿,隻要他再上前幾步,對麵的人,便會成為劍下魂。然而,顫抖的劍身,卻是泄露了主人真正的心情。

南宮子衿看著他,嘴角揚起一個譏諷的弧度,他輕笑,眼底是一片不以為然的蔑視。他直對著劍尖,一步步地走過去,“是嗎?陌兒你,要殺我嗎?你,舍得嗎?”

他一步步緊逼,君似陌一步步後退。明明拿劍的是君似陌,可主導權卻在南宮子衿手中。就像此刻君似陌是君,南宮子衿是臣,可君對臣,卻是不得不交出決定權。

退無可退,君似陌不忍地看著繼續向他走來的南宮子衿,紫眸再也承受不住,淚順著光滑的臉頰流了下來,握著劍的手緊了又緊,“不要,子衿,不要過來……”

他哽咽著,原本高高在上的形象,如今卑微得如螻蟻。

南宮子衿停下腳步,君似陌以為他答應了。可是,南宮子衿接下來的語言才是讓他真正崩潰。

他看到南宮子衿伸手捏住劍身,然後指著自己頸間的動脈,“來呀,陌兒,就在這裏,隻要輕輕刺下去,你就,解脫了……”

他呆住了,朦朧中,隻看到南宮子衿好看的薄唇一張一合,直到手中的劍動了動,他看到南宮子衿的頸間有一條淡淡的血痕,才回過神來慌亂地抽出在南宮子衿指間的劍,丟下。而身體,則自然地朝著南宮子衿走過去。

下意識地從衣中掏出布巾,未幹的紫眸歉意地看著他,“子衿,你沒事吧……”伸手,拿著布巾的手就要為他擦拭受傷的頸間。

隻是,下場,還是一樣。南宮子衿還是毫不留情地打開他的手,那塊輕薄的布巾,就在空中,旋舞過後,便默默地飄落在一個毫不起眼的角落。

“子衿……”

君似陌想說點什麼,隻是喉間苦澀,再難開口。

“君似陌,今日我給過你機會,既然你不要,那以後,那就不要怪我狠!”

君似陌無力地癱坐在大理石鋪的地麵上,臉上淚痕已幹,抱著一絲希望,他問,“子衿,我們初相遇時,是不是,你一切都計劃好的……”

“是”,南宮子衿大大方方承認。當年,就是他和鬼未串通好的,對君似陌下藥,然後再解藥,一步一步,都是計劃好的。

其實他當時並不讚成用這種方式,但為了更大地讓君似陌痛苦,他答應了。

隻是不曾想過,效果竟然這麼好。那段時間,不但取得了君似陌的信任,還讓他心甘情願地匍匐於身下。這對他複仇來說,是最關鍵的一步。

“為什麼?子衿?”君似陌難過地問著,“為什麼要把上一代的恩怨牽扯到我們身上,你就不能,忘掉嗎?”

在君似陌那次辭別南宮子衿回宮之後,他向他師兄說了這件事。而他師兄的話,他是無論如何也忘不了。

宮卻幽說,他調查了南宮子衿的身世,他是先帝的皇子,而且還是皇後嫡出,更是未來的天子。至於怎麼流落民間的,是君似陌的母妃沐晴安排的。當年,沐晴和當時的皇後白玉嫣同時產子,而沐晴為了維護以後自己在皇宮中的地位,派產婆在白玉嫣生產過程中動了手腳。隨後對外界宣稱皇後難產而死,皇子出生已夭折。

君似陌真的沒想到,他小時候極力憎恨的人,居然是傷害南宮子衿的元首。於是,在殿試見到南宮子衿的那一刻起,他就決定,要好好地補償他。於是給他高職,給他兵權……

“忘記?”南宮子衿冷漠地說,“你要我怎麼忘記,小時候,多麼希望能夠安心地待在父母的懷中享受天倫之樂,多想安安穩穩地過生活,可是呢,每天,是一次次心驚膽戰的逃亡,是一次次看著自己的親人在身邊倒下……”

“本來呢?我是不知道自己的身世的,直到我養父母在臨死前告訴我,我才知道原來我還有你這樣一個弟弟,於是,從那時起,我便帶著仇恨,一步步地策劃以後的人生,那個時候,我不過才幾歲啊,幾歲的樣子,你恐怕,還在你那可親的母後懷裏撒嬌吧……”

聽著南宮子衿惡狠狠的話,君似陌想反駁,想辯解,可是,他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你叫我忘記,可是你母後呢,她為何就不能忘掉她的虛榮,還我一個安穩的生活!”

“不,不是的,”君似陌站起來,“我……”

“你不必多說,”南宮子衿打斷他的話,經過一番宣泄,此時他已歸複平靜,可眸中還是冰冷一片。他嗤笑,“陌兒,當初的承諾,你還記得吧……”

如果是你間接造成的呢?

那我不會逃避……

昔日的話語如雷般響徹在耳邊,君似陌一愣,原來如此。

幾年來拚盡全力維持的溫情,終是敵不過幾句話來得簡單。幾年來的精心灌溉,在他眼中不過是一場煙花似的表演,很可笑啊……

可是,他還是放不下啊……

“子衿,”君似陌真心的笑著,隻是配著他那個狼狽的臉,卻顯得有些滑稽可笑,“如果你一定要報仇的話,那就把我留在你身邊,我奉陪。”

聽了這話,南宮子衿又是一個冷笑,隨後點了君似陌的穴位,封了他的內力。

“陌兒,今晚,帶你去個好地方……”

陌兒,陌兒,熟悉的稱呼,隻是,昔人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