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院子,就是一陣花香。抬眼看看,樓前一棵大丁香樹,滿樹的紫色丁香花,開的正豔。袁克文已經在樓前台階上站立,迎著我了。
“無雙,快來,叫我好等。”他過來拉著我的手。
“袁少爺好。您好些日子沒去戲園子,我一直惦記著您呢。”我微笑。
“我何嚐不想你?近日我總是窮忙,處理一些家事,就沒去看你。”他說著,拉著我進了客廳。
有丫頭過來接了我的點心盒子,又給我脫下西裝外套掛好。
我頭一回看見這樣洋派的房子,沙發、金色的電話、還有留聲機。
“您家可真漂亮。”我讚美的說。
“這已經不比從前了,自從我父親去世以後,很多值錢的東西都已經賣掉了,我平時隻是些幾幅字換些錢來花。也不值什麼。”他笑著,拉我坐在沙發上。
有丫頭過來端來兩個茶杯,裏麵放了小銀勺子。
“嚐嚐,這是咖啡,你看你喝的慣嗎?”他端起一杯遞給我。
我喝了一口,頗苦,但是卻有味道。我微笑點點頭,他也笑了。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特意請你來我家坐坐,隻怕以後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他說。
我很吃驚。
“您的生日?怎麼不告訴我?我都沒有禮物給你。”
“你來了,就是最好的禮物。我沒請別人,就想在北京的最後一個生日,能有你陪著我,我就很高興了。”他微笑看我。
“最後一個生日?您要離開北京了?”我更加吃驚。
“是啊,準備帶著家眷到天津去。來年春天就走。已經在天津買了住宅,這裏不久也要賣給別人了。”他淡淡的說。
“為什麼?為什麼要走?北京不好嗎?”我不知怎麼的,不願意他離開我。
“北京挺好,有我很多的回憶,還有你們這些朋友,知己。但是,我如今境況已經不比從前,在北京住著,總是有些傷感的。想著換個環境,也許能好些。”他似乎看出我的難過,輕輕拍拍我的手。
我低下頭,難過的想哭。失去一個知己,一個溫暖,一個保護,我怎能不難過呢?
“無雙,來,讓我抱抱。”他輕輕說,輕輕把我擁進懷裏。
我靠在他懷裏,終於落下了眼淚。
“能得你一抱的溫暖,能得你一把眼淚,我總算沒白交你這個知己,值了——”他笑。
我卻隻是哭。
“無雙,不要難過,人生何處不相逢。我去天津落腳,將來如果你在北京住不下去了,可以到天津找我的。我也會常常給你寫信。”
“嗯。”我在他懷裏,輕聲答應。
“以後我走了,恐怕不能再照顧你,你有什麼事,可以現在告訴我,我也能替你籌劃一下。”他問我。
我抬起頭,看著他。
“我想在什刹海附近買個宅子,和如玉搬出去另住,您能幫我辦嗎?”
“什刹海?哦,那倒是個好地界,行,我一定幫你辦成,一個月內準給你信兒。”他微笑點頭。答應了。
“那謝謝您了。”我高興極了。
我們說著話,有一個老婦人過來告訴,說午飯已經擺在飯廳了。
“走,我們吃飯去吧。”他拉著我,進了飯廳。
一個小巧的花梨木圓桌,已經擺好了一桌子菜,還有一個小酒壺。
我們在椅子裏坐下,他親自給我倒酒。
“少爺,我不喝酒的。”我連忙攔住他。
“我知道,但是今天是我生日,又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種機會呢。隻喝一杯,不防事的。”他堅持給我倒了酒。
我沒有再推辭。
“吳媽做菜不大好吃,怕你不愛吃,特意到王府井的萃華樓要了幾樣菜,你嚐嚐,他們那裏的油悶大蝦最是有名的。”他親自布菜給我。
我順從的吃了。
“真的很好吃。”
“來,我們喝一杯。”他端酒敬我,一飲而盡。
我也喝了一小口。
“上次在全聚德,讓那個林梓楓攪了興致,今天就我們倆兒,你可單獨唱一段給我聽聽吧。”他依舊搖著折扇,微笑看我。
我自然是願意的,點點頭,站起來。
“那我就唱一段《梁祝》的樓台會吧,《記得草橋兩結拜》”
記得草橋兩結拜,
同窗共讀有三長載,
情投意合相敬愛,
我此心早許你梁山伯,
可記得,你看出我有耳環痕,使英台麵紅耳赤口難開。
可記得,十八裏相送長亭路,我是一片真心吐出來。
可記得,比做鴛鴦成雙對。
可記得,牛郎織女把鵲橋會。
可記得,井中雙雙來照影。
可記得,觀音堂前把堂拜。
我也曾,留下聘物玉扇墜。
我是拜托師母做大媒。
約好了相逢之期七巧日,
我也曾,臨別親口許九妹。
我指望有情人終能成眷屬,
想不到美滿姻緣兩拆開。
我深情演唱,這一段格外動情,袁克文深深的望著我,眼睛裏流露出深情。
他輕輕的拍了兩下手。
“好身段,好唱腔。”他微笑了。
我含笑不語。
“無雙,記得我們頭一回在戲院相遇嗎?我曾把一個帕子掉在你的桌子上。我今天把它送給你,隨身帶著,見物如見人,就像我天天陪著你一樣。”他說著,從長衫的口袋裏拿出一方手帕,遞給我。
我接過,看看。怎麼能忘記呢?依舊潔白如新,一角上還是那朵藍蓮花。旁邊繡了兩個字,是寒雲。
我珍惜的摸摸,小心的收好。
一餐飯,我們說說唱唱,纏綿不盡,待吃完,已經是下午了。
他要留我住下,我婉言謝絕了。
“我答應了如玉要早回去的,就不打擾了,好在您不是馬上就走,我們還可再見的。”
“好吧。我今天不留你了,等我替你買好了宅子,再去賀你喬遷之喜吧。”他送我到大門外,看著我上了車,這才回去。
我坐著車,讓大力哥拉著去了一趟護國寺,給衛苒買了兩塊驢打滾兒,還有兩塊山楂糕,兩塊豌豆黃,一起拿小柳條盒子包了,帶回家去。
到家的時候果然已是黃昏,幹娘他們正剛吃了晚飯,都在堂屋坐著閑聊,見我回來,又忙著要去熱飯。
“不用忙了,我中午吃的不少,晚飯就不吃了。要是有茶湯,給我衝一碗就行了。”
“有新買的茶湯麵子。”幹娘忙去給我弄了熱茶湯給我送到屋裏去。
姐姐又不在家,說早就出去玩去了,我也沒問。
趕緊的進了西屋,衛苒正已經鋪好了被子,放好了枕頭,在等我。
“回來了?”他高興的迎上來。給我脫衣服。
“看我給你帶了點心,快來吃。”我把小盒子遞給他。
衛苒打開盒子,拿一塊驢打滾兒,津津有味吃起來。
我笑起來,打水和他一起洗臉洗腳。
“你嚐嚐,這豌豆黃真甜。”他把一塊糕喂進我嘴裏,我張口吃了。
我們漱了口,我給他脫了衣服,把他抱到床上,摟著,一起靠在大枕頭上。
“袁少爺說要走了,明年開春兒就到天津去了。”我說。
“真的?怎麼要走?為什麼要離開北京?”衛苒也很吃驚。
“他說在北京住煩了,要換個新環境。看看吧,人家走了,你該放心了,沒人勾引我了,那還不好?”我看他一眼。
“去你的。又來找釁我。討厭。”他在我懷裏掐我。
“但是他已經答應了臨走前幫我把宅子的事情辦好,說一個月內就有消息。”我說。
“真的?”衛苒很高興。
我們摟著,望著窗外的夜色。憧憬著明天,憧憬著希望。
半夜的時候,我迷迷糊糊聽見大門響,好像是姐姐回來了。
“怎麼這麼晚啊?又上哪兒玩去了?”好像是幹娘的聲音。
“哎呀,別管我,天天看著我幹嘛?嘮嘮叨叨,真是煩死了。”姐姐不耐煩的頂嘴。
然而我卻已經沒興趣聽這些,摟著衛苒,我們一起甜甜的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