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姐姐和幹爹先去戲園子了。等我和衛苒讓大力哥送到廣和樓的時候,姐姐已經從容的坐在後台喝茶了。
看見我們進去,姐姐沒像平日那樣招呼我,而是看著我微笑。那微笑裏大有深意,有欣慰,有驚喜,似乎還有點嬌媚。
我從來沒有看見姐姐這樣對我笑過,心裏挺詫異。
“姐姐,你笑什麼?”我問她。
姐姐沒說話,白皙的手指把小茶壺輕輕放在桌子上。
她抬起手腕的時候,我一眼就看見了她手上戴著那個銀鐲子,配著她素白繡著紅蓮花的旗袍,甚是好看。
“姐姐,你戴上了?”我又驚又喜。
“你塞給我的我還能不戴著?”姐姐又笑了。
“那你喜歡嗎?”
“當然喜歡。我早就想買個鐲子戴了。”
“那你就是答應了?你心裏願意?太好了。”我心裏高興萬分,上去一把拉住了姐姐的手,恨不能趕快告訴大力哥這個好消息。
“什麼答應?什麼願意?一天大似一天了,你鬼主意倒是多,真長大了。都明白這些討女人喜歡的把戲了。”她的臉微微的染上了紅暈。
我正要告訴她大力哥和我說的話,忽然咣啷一聲,是衛苒失手把茶壺碰翻了,水灑了一地,我們都嚇了一跳。
“苒兒,你幹嘛呢?這麼大了,還毛手毛腳,冒冒失失的,真是的。”姐姐訓斥他,又叫英子趕緊去拿抹布擦水。
衛苒沒有辯解,他死死的盯著我的眼睛,牙齒咬著嘴唇,臉色蒼白。
我嚇了一跳,趕緊過去拉住他的手。
“苒兒,別怕,沒事的,茶壺沒摔壞,你沒燙著手吧?給我看看。”
我正要看看他手是不是燙傷,衛苒卻立刻把我的手摔開,轉身走到裏間去了。
我顧不上和姐姐說話,趕緊跑進去追他。
“苒兒,你又怎麼了?怎麼又生氣了?”我想過去拉他,他卻像觸電一樣躲開了。
“你別理我,你出去。”他大聲喊,全身發抖。
我正要說話,戲園子老板卻走進來了。
“無雙,如玉,我正找你們呢。今天袁少爺來了,特意來捧你的場子來了,這可真是沒想到啊,那麼大身份的少爺,衝著你來了,你真是有麵子,真給我露臉。好好唱啊,回頭袁少爺還要親自來後台看你呢。我先去伺候著,你們趕緊的啊。”
我正奇怪袁少爺是誰?為什麼衝著我來?老板卻早樂嗬嗬走了。
我和衛苒都顧不上再鬧什麼別扭,趕緊叫師傅扮妝了。
扮好了妝,衛苒還是不搭理我,我也不好當著那麼多人說什麼悄悄話,隻得歎口氣,想著晚上回家再慢慢哄他開心得了。
我站起來,悄悄走到前台的簾幕後麵,往台下看。
台下正中,端然坐著一個貴氣公子,眉目清秀,手拿折扇,舉止不凡。看著他的相貌似曾相識,我猛然想起,就是那天在吉祥大戲院偶然碰見的那個少爺。我不禁大吃一驚。
登台的時候,我格外小心在意,唱腔念白都一絲不苟,一點不敢馬虎。衛苒雖然和我生著氣,但是在台上卻一點都不露情緒,我們配合的依然默契。
我和衛苒同坐桃花樹下,表演《紅樓夢》裏精彩的一場《寶黛讀西廂》。
我:我是個多愁多病身,
你就是那傾國傾城的貌。
衛苒:你,該死的,胡說八道,
弄出這淫詩豔曲來調笑,
混賬的話兒欺辱人,
我可要到舅舅跟前將你告。
我:我無非過目成誦順口念,
好妹妹你千萬饒我這一遭。
我若有心欺負你,
好,明朝讓我跌在這池子裏,
讓癩頭鱉把我吞吃掉。
衛苒:那張生一封書敢於退賊寇,
那鶯鶯八行箋人約黃昏後。
那紅娘三寸舌降服老夫人,
那惠明五千兵餡做肉饅頭。
我以為你也膽如鬥,
呸,原來是個銀樣蠟槍頭。
一曲終了,全場掌聲雷動。
“袁少爺賞大洋一百塊——”大銀元嘩啦啦倒進大茶盤裏的聲音驚動了四座,也驚動了衛苒和我。
原來是他,他竟然就是老板格外巴結的那個所謂的袁少爺。
他到底是誰?
清秀的眉眼,手搖著折扇,衝我微笑。
“謝謝袁少爺。”我茫然的道謝,不知所措。
衛苒也認出了他,臉色更加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