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6日,是周一,C大開學。
舊曆新年已經過去十日,但沒過十五,仍算年中,返校的學生麵上都帶著喜氣,以及經過一個寒假之後養精蓄銳的神氣。
新學期第一天,上午上基礎課的時候簡直是交流寒假心得的時間,教室裏有學生一邊握筆畫畫,一邊跟臨近的同學聊著假期趣聞。
雖然之前要管沐氏,情天也始終盡量在協調時間,能不缺課就不缺課,更不說是新學期的第一天。
同學還記得上學期末她突然剪短了長發,現在開學再看,頭發長了一些過了肩膀,隻是多了一頂帽子,她以前好像從沒有戴過帽子。
有同學意外多看幾眼,不過也僅此而已,同班一個學期,早已知道她性格是真的低調,這樣沉靜不張揚的女子,總是更容易博得好感,不管是曾經長發的她,還是現如今改了造型戴帽子的她,都讓人看著覺得是舒服的。
後來有課要去大教室上,黎芳特意過來邀情天一起走,還有榮華。
黎芳來自貴州,返校帶了好些家鄉特產,分給班裏平日關係不錯的同學,往大教室去時,她說自己帶了家人自製的辣椒,打算做一鍋的辣子牛肉丁,請情天去吃飯。
地點就在她有床位的那個公寓樓寢室裏,情天答應了。
一堂美學名著課,是要修學分的基礎課程,大教室裏不少人已經占了位置,情天跟舍友一起坐在靠後麵,但也不至於是最後一排。
課程一開始,台上的導師就先給了個全課程總概,把握美學發展的脈絡,大概是孔、孟、老、墨、莊所代表的美學思想都走一遍,兼顧西方著名美學家的理論觀點與著作,構成一整個課程研究的重點。
今天先講的,便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儒道思想裏的一本巨著《文心雕龍》。
因為是第一天上課,學生難免未全收心學習,聽著台上導師念著文縐縐的話,在二月末尚好的暖陽裏,甚至開始有些打瞌睡。
“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
導師雙手撐在講台上,戴著眼鏡的目光掃視過大教室裏的人,執教多年,對於如何應對學生的懶散早已有心得。
前排的一個男生被點名,問該學生對於剛才所念的句子有何理解。
情天看去,是同班的一名男生楊捷,用班裏其他女生的形容來說,他長了一張狐狸臉,削瘦中帶著幾分陰柔,同樣也是單眼皮,卻不像她曾經認識的楊旭那般陰鷙淩厲,隻是看著有些無神懶散。
楊捷起身,明顯一臉茫然,他連剛才導師說的是哪一句都沒有聽清。
身邊黎芳低聲笑,“楊捷完了,問我我都答不上來,趕緊上網查一查。”
說罷,都低頭用手機瀏覽資料去了,不止她們兩,好些學生都趕緊掏出手機。
“劉勰是南朝文學理論家,這句話的意思是、是……”
楊捷從身周人的竊竊私語中聽到一些關鍵字眼,跟著念,但關於文中句子的理解,聽不清晰做不到轉述。
台上導師於是又轉而問另一個問題:“儒家思想的中心是什麼?”
情天知道,導師這樣問,已經是給了台階下最淺顯的一個提問,然而楊捷依然摸不著頭腦。
繼而,在楊捷後一排的一名男生被提問,是情天班裏的班長,回答:“儒家的核心思想是中庸。”
險險過關,導師點頭,該生坐下。
緊接著,坐下的班長後一排又被隨手點起一名,正是情天身邊的榮華。
還是剛才的那個句子,榮華剛查到,站起身,暗地邊看手機邊對著念,“那兩句話的意思是:演奏了上千個曲子以後才懂得音樂,觀察了上千把劍以後才能識別寶劍。比喻要評論別人的作品必須自身有廣博的知識和文學修養,隻有自己讀得多了,才有能力評論別人。”
導師神色似笑非笑:“查得倒是快。”
榮華臉色拘謹,有點不好意思。
抬手讓坐下,導師的話語似乎多了幾分無奈歎息,“就沒人能不用查閱資料,說說對這本著作的理解嗎?新學期第一堂課,這樣的精神麵貌可算不得好。”
講課的導師斯文,但語氣中明顯是有些不悅,眾學生相互對看,都怕下一個被提問的是自己。
後來,導師的目光巡過眾人,落在靠後一排的情天身上。
美術係的才女,上次在大學生節上寫作《永久和平賦》書法的作者,導師自然是認得的,這樣的學生即便放在中文係也是高材生,隻是導師想看一看學生們的平均水平,所以才有所抽查。
“沐同學,你來說一說。”
導師一句,除開情天班裏知道她在,其餘班級的一些學生目光齊刷刷投來,很多學生是知道這個在美術係出名的才女,卻因為她的低調跟坐在後排戴著帽子,讓人沒有認出來。
這一堂課,不止有情天班上的同學,還有別班甚至別的年級專業的同學,沒人注意,就讀於中文係即將研究生畢業的鍾聆,也在其中,聽聞導師喚的名字,轉回頭去,才看到情天。
情天手裏攤開著一本《西方著名美學家評傳》,靜靜站起身。
“《文心雕龍》雖是儒家思想為核心,其實卻兼采儒、易、道、玄、佛等多家學說,算是將曆代哲學思想熔於一爐。”
女子清清淡淡一句,卻底氣十足,不似剛才回答的幾人那般不確定。
“劉勰家貧但好學,終生未娶,曾寄居寺中十餘年,研讀佛書及儒家經典,三十二歲時開始寫作《文心雕龍》,這是影響他思想的起源。”
導師推了推眼鏡,讓她繼續。
情天又說:“作者劉勰提出的美學範疇強調兩麵,而不偏執,就像所言‘擘肌分理,唯務折衷’,在情與采、真與奇、華與實、風與骨、隱與秀的論述中,無不遵守這一準則,體現了把各種藝術因素和諧統一起來的古典美學理想。”
明明那人沒有看書,目光沉靜直視前方,卻能說出這番話,導師問:“此前有研究?”
情天:“不敢說研究,略略讀過幾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