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是周五,又正遇午間下班高峰,餘力開車走走停停。
窗外熙熙攘攘,電台裏正在播著一首很老的歌,是呂方的《朋友別哭》。
“有沒有一扇窗,能讓你不絕望,看一看花花世界,原來像夢一場。有人哭,有人笑,有人輸,有人老,到結局還不是一樣……”
很小的時候,情天曾隨父親拜訪一位他的朋友,父親會拉小提琴,他的那位友人會吹薩克斯,幼年的情天曾聽過父親與那位友人合奏過這一首曲子。
世上總是有很多神奇的事物,一瞬間就能將人拉回往昔,拉回數年之前的場景記憶。
這世上也不是隻有愛情值得歌頌,有關友情,親情,隻要心內情感真摯,唱什麼都能打動人。
這日也是農曆六月初六,佛教的翻經節。
傳說唐玄奘西天取經返回大唐途中,曾不慎將經書落入水中,撈起後將經書散於石上曬幹,使經書得以完好帶回。那一天正好就是夏曆六月初六,所以後來,每逢六月初六日,寺庵僧尼與信眾們都會把收藏的經卷取出翻曬,以利於經卷保存。
翻經,亦稱為曬經,有“曬經度眾生,功德大無窮”之意。
接了電話的情天臉色有些怔然,對餘力說:“去醫院。”
前方路堵,餘力轉頭:“太太,去醫院?”
“嗯。”情天無力靠著靠背,手裏握著手機,胸口的輕歎不知是因為累了,還是因為聽到的事。
……
半小時後,車子抵達醫院停車場,找了車位停好,餘力趕緊跟上情天。
然而,一路行去,餘力最終發現,去的地方……
門外,情天轉身交代:“你就不用進去了,在這裏等我。”
“太太——”
餘力有些擔心,這樣的地方,女孩子家應該都會怕。
“我沒事。”情天神色平靜,轉了身往裏。
不過幸好,石拱門外可以看到內裏,餘力的目光就一直隨她進去。
入目的場景,長椅,情天並不陌生,三月份的時候,她曾在這裏守過夜。
前方黑白像前一對蠟燭,紙錢明滅,情天走上去,是林簡先看到了她。
林簡才要開口,情天抬手製止,蹲下身,取了三炷香。
相片裏的男子五官端正,二十多歲的模樣,定格在黑白相框裏。
向添感覺身邊有人,轉頭,才看到了她。
情天恭敬上了香,看著向添平日嚴肅的一張臉眼眶泛紅,唯有一句:“添叔,節哀。”
向添低著眼,點點頭,依然對她是恭敬的模樣,他向來對她好。
剛才本要回沐氏的路上,情天接到電話,才知向添家裏出了事。
跟他相依為命多年的弟弟,因為意外走了。
向添是外地縣城裏的人,家中父母過世,跟弟弟一起來C市闖,兄弟二人這邊沒有什麼親戚,此刻看著周圍,唯獨向添一人在此,有些淒涼。
情天在長椅上坐,有些愣神,這樣的事不知該怎麼安慰,因為她自己經曆過懂得,多的話於這時候都是無用的。
唯有靜靜陪一陪吧,向添雖是沐家司機,這麼多年的感情,情天當他是個長輩。
向添也有幾個朋友來,畢竟在C市多年不可能一個朋友不結交,他在與人說話,林簡坐到情天身邊。
“怎麼回事?”
剛才在電話中林簡隻說了出事,很簡短,其餘並沒有多說。
發生這樣的事情,身處這樣的環境情緒自然不高,情天聲音很淡,還有一半是因為累。
於是林簡就跟她轉述了向添所描述的大概,他那個癱瘓多年後來有所好轉的弟弟,身上多種病症,身體太差行動遲緩不便,獨自在家中使用電器不當……
情天深歎一口氣,沒說話。
這世間太多殘忍的事,已經被病痛折磨成不人不鬼的人,多年殘喘苟活的人,最終還是這麼走了。
看向向添,好像有些日子沒見,他鬢邊多了幾絲白發。
這麼多年為了照顧弟弟,他一直未婚,想著至少兄弟兩可以相依為命,但誰知道,他弟弟能挨過最難的日子,卻躲不過意外,向添……最終在中年獨剩一人。
林簡陪著情天坐了一會,又過去跟向添抽煙,向添很沉默,除開情天來的時候看到他眼睛泛紅,此後再沒有什麼異色。
一根煙抽完,他過來說:“二小姐,您那邊也忙,還是先回去休息吧,我這邊沒事。”
情天點頭,她在這裏確實幫不了什麼,走前又去上了三炷香。
向添看著她站在弟弟像前,眼眶發脹,卻在情天轉頭時移開目光看天,將眼淚都憋回去。
……
這一天下午,林簡再次到醫院時,交給向添一個厚厚的大信封,裏麵有五萬塊現金,還有一卷手抄的經文。
字他是認得的,林簡說:“二小姐說,這些你先用著,有什麼需要,隻管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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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沐少堂入沐氏實習,偶爾出入沐氏一樓大堂的時候,姐弟兩人會遇到。
那時候一般是情天剛好有事外出,或者去視察沐氏的工地商場,形色匆匆,身邊跟著秘書還有某些高管。
在眾人眼中這新任的董事長如此意氣風發,或許,在沐少堂的眼中也是。
他看到她時,她或許沒有看到他,或許看到了,但目光淡掃一眼就移開,好像,他真的隻是這個公司裏的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員工而已,於她而言是陌生人一般。
進來一段時間,沐少堂學會了收斂自己的少爺脾性,因為,他沒有任何特殊權利。
如果他還想在這裏留下,就必須跟其他人一樣做好,才有機會一步步往上,現如今他甚至覺得,如果他犯了錯,那麼她一定會不留情麵地將他送出沐氏。
他不能如此,不能讓她看低,不能讓任何人看低,他要讓所有看笑話的人知道,即便他沒有祖父留下的一切,他也可以憑自己的能力擁有屬於自己的。
曾經跟在她身後,拎著車鑰匙笑得沒心沒肺的那個他,在經曆了沐家的大變,在經曆父親躺在醫院被診斷為肝癌晚期之後,一切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