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十 回鄉

隻是他不知道,那女子便是雲舒一生裏唯一愛過的人,很早以前他們就見過了。那時候,還是在宮裏,先帝也在,他們都是孩子,她是個小宮女。

許多年後。

那個被送出宮的女子一身江湖氣息,被雲舒的母親尋來。為了安置她,雲舒將她送到了長葛樓,隻習些素雅的琴棋書畫,好在她天資聰穎,一點就通,很快便揚名在外。

雲舒對她也是半喜歡半疏離,他畢竟不能娶她,這是母妃對他唯一一個要求。認識的六年來,複吟隻能靜靜看著他娶妻,生子,榮升……

他們隻以朋友相稱。

雲舒是個知道輕重的人,他斷然不會為了情而做出什麼來,況且家中妻兒該有的端莊,該有的溫雅,該有的聰慧都有,他又有什麼不滿足的。

這些年,複吟也從未給他帶來過多餘的麻煩,生活似那清淡繾綣的雲。

她本是江湖人士,為了他摒棄那一身刀劍本領,隻做了嫻靜溫雅的女子,居於一隅。

雲舒皺了眉,有了心事,她都想著法兒的幫他。

都說人間有情癡,情癡的都是傻子。

複吟為了幫他謀得軍中不可動搖的地位,不惜暗地裏和太妃勾結,決心要殺了礙事的人。顏洛的身份和本身的優勢太多了,隻要他想,這天下便是唾手可得。她雖麵上溫婉,心下卻也是極有主見的,要為雲舒掃清障礙。

但那少年的眼神,讓她遲疑了一瞬。

他們又何曾不是天涯相似人。

可就是這麼短短的遲疑,便毀了她,天命呐。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如果有來生,愛一個值得愛的人守著麼?不不,定要尋一個兩情相悅的。泛舟也好,焙酒也罷,就那樣簡單的在一起。

燈下剪影,吟詩作對。

在人間,尋一處房屋,安然住著。

再不要如此艱辛了,再不要愛上了……

翠屏山外,天空似被洗了一般,光滑明亮,泛著淡青色的光。初冬的清晨,銀絲似的細雨乘著料峭的斜風,飛快的拋出精美的弧度,給山巒蒙上一層銀灰色。

李明彥醒來的時候,就瞥見眼前一片灰蒙蒙的,像蒙了一層紗。

疼。

渾身上下隻有這麼一個感覺。

昨夜用燭台打暈了那個王八官員後,他便逃了出來,幸好那些個仆役丫鬟都沒怎麼攔他。但天黑,且山路又難走,因著下雨,他從山上滑了下來。

天光明亮,他使勁閉了眼睛,而後緩緩睜開。

四下還是山野,從山腳下狼狽的爬起來,李明彥伸手扯了扯衣衫,他現在衣衫襤褸,頭發淩亂,被殘渣劃傷的細碎傷口遍布。

沒辦法,隻好把罩著的外衫褪了,隻著了一件單薄的白衣,有些踉蹌朝著小道上走。

不遠處,傳來細微的鈴鐺聲。

李明彥掩著口咳嗽,淋了雨,加之衣衫薄,有些冷,他隻顧走著路,也不知該去哪裏。

喲嗬喲嗬。

驢子因著挨了一鞭子,賣力的拉著破舊的板車,似在申訴。

樹林裏忽地飛出幾隻絨黃色的小鳥兒,鬆林上的水珠因著它們一動彈,紛紛落了下來,倒是淋了李明彥一身,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老伯。”見有人經過,他忙趕上去開口。

“嗯?”是個帶了白胡須的老頭子,正握著一根細長的鞭子,悠哉的帶著鬥笠,斜睨了他一眼。

“這裏離帛新城遠嗎?”

老頭捋著胡須,思索道:“遠,普通的官人騎馬不停歇都要半月呢。”

“那可有回去的路?”

“有盤纏就好辦。”

李明彥眼睛亮了下,語氣幾分欣喜,“怎麼走?”

“這我老頭子一句兩句哪裏能說清楚,公子是要去那兒麼?”

李明彥點點頭,“我家在那裏。”

老頭笑嗬嗬的看著他,隻當是他是來京趕考的秀才,驢子拖著板車,李明彥跟在旁邊走。

“這巧了,我家幺子過兩日正好要去麟州,也就差幾十裏路就到帛新城了,要不同路走吧。”

“好。”

“不過這一路的路費……”

“自然是自己想辦法。”

“哈哈哈。”

從京城回去,李明彥沒有打算直接回家。一路上,他坐著板車,在夜色中看起伏的山巒邊緣堆起的星子,閉著眼睛會回想起和顏洛在帛新城的日子。

幹幹淨淨,簡簡單單。

他想,顏洛許是有些難過。離分別那日已經過去了好幾天,李明彥心下也沒多少憤怒了,隻是隱隱的難過,輾轉反側時,總是忍不住想起他。

偏偏離開了後,想的都是那人的好,刻骨銘心。但轉念一想,離開了好,剛好可以看看彼此是不是離了對方還能過活。

到了麟州時,李明彥謝了那老伯的幺兒便獨自朝著帛新城走,中間不過一日的路程。走到半道時,恰好碰到了林府馬車,林葉城攜著他一路回去。

“你臉色怎麼這麼差勁?”

“你怎麼一個人回來的?”

“顏夫子呢?”

林葉城坐在馬車內,急不可耐的問著,他心下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

反倒是李明彥懶懶地掀了眼簾,投過去一個不以為意的目光,“你好囉嗦,我累死了,睡會兒。”說罷便一側頭,頭靠到了後麵,閉上眼睛假寐。

“喂!你跟我說罷。”

“頭疼。” “……”

本是要送他回家,李明彥卻說要暫時住到他家裏,林葉城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隻呆呆的應著。

不過林葉城不知為何,把他塞到了大哥住的院兒裏廂房,隻說自己那疏柳苑住的有人,不太方便。

剛好,這幾日麟州那邊來了一批江南的商人,林父去會了那些個人,也好為自家的酒坊揚名下。林母回了娘家,說是家中老母病重,該回去看看。

於是家中並無什麼人,除了一個年輕的男子,是李明彥未曾見過的,該就是林葉城口中的客人。

一桌飯菜擺著,三人圍坐。

林葉城自打見了那人便黑了臉,也不似在路上那般喋喋不休了,隻是此時李明彥心裏還亂著,食不知味,並未太在意這氛圍。

他隻淡淡的聽聞對麵這男子是林父朋友家的公子,不僅生的一副好皮囊,連舉止都甚是得體,學問也好,還是林葉城臨時的老師。\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u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