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家有批貨要從深城港口出,小龍來深城辦事,沒想到會在港口碰見小顏。
小顏慣常一身黑,黑色的過腳踝馬丁靴,黑色工裝褲,黑色長袖外套,黑色鴨舌帽,她甚至戴著黑色口罩,但小龍還是一眼就認出來。
因為太熟了。
這種熟悉不是每天都見麵,而是認識的年頭太長,小龍在蔣家待了多少年,小顏就在秦家待了多少年,蔣承霖和秦佔走得近,連帶兩人身邊人,一年也能見個五七八回。
小龍跟小顏在漫長的歲月裏,見過不下五十回,但說話的總字數,大概不超過二百字。
每次都是小顏:“龍哥。”
小龍:“嗯。”
不管外人還是自己人,都很難定義他們之間是否很熟。
小龍坐在車中,看著幾米外的兩人,女的是小顏,男的是個一米八幾塊頭很大的陌生人,他T恤下露出的所有位置,像手臂,脖頸,都是紋身。
普通人乍眼一看,像個人狠話不多的,可事實上,小龍看了十幾秒,男人的嘴就沒停過,雖然聽不見他說什麼,但就這個頻率,小龍已經在暗暗皺眉,好吵。
顯然,小顏也覺得吵,男人還沒說完她就要走,男人見狀,閃身擋在她麵前,“我覺得我們可以試一試,我真的挺喜歡你的,你為什麼不給我們彼此一個機會?我一定對你好,讓你每天都開心…”
小顏覺得自己腦袋快炸了,沒忍住,沉聲打斷:“我每天都開心,你不在我麵前出現,我會更開心。”
男人第一次聽到小顏跟他講這麼多字,一時間驚訝衝淡話中內容,他第一反應:“感情是可以培養的,你看你從完全不想講話,到現在願意跟我講整句話,你自己都沒發現,其實我們很合拍。”
小顏的母語是無語,口罩下唇瓣緊抿,不是怕出口傷人,而是所有的自製力都在控製兜裏的拳頭,千萬不要拿出來。
不要傷人。
默默無言,小顏依舊一聲不吭,邁步欲走,結果男人又一次擋在她麵前,小顏眸色頓時一沉,這是今天的第三次,再一再二,不能再三。
男人並沒有發現小顏神色變了,因為她個子不算高,將將一米六,又戴著帽子,沒抬頭,幾乎整張臉都在帽簷下。
男人自顧自地道:“阿顏,你給我一個機會,也給你自己一個機會,我認真…”
他話未說完,隻覺得整個人往右側一飄,像是被車給撞了,饒是他人高馬大,踉蹌的動作照樣狼狽,驚愕的表情照樣活靈活現。
男人意外的是,這麼寬敞的地方,開車的人眼睛瞎了?
站穩後,男人側頭,發覺他之前站的位置,沒有車,隻有一個…一米七出頭,個子不高,也並不強壯的男人。
男人甚至狐疑的目光看著小龍,明顯寧可懷疑人生,也沒懷疑小龍。
小顏看著麵前的小龍,眼底有幾分意外,隨即摘下口罩,出聲叫道:“龍哥。”
小龍看著小顏那張熟悉的清秀麵孔,如常回應:“嗯。”
男人從旁觀望足足五秒,遂試探性地開口:“剛才是你撞得我嗎?”
代替小龍回答的人是小顏,她不想多事,淡淡道:“趕緊走。”
男人哪能受得了這種窩囊氣,目光直視小龍,氣焰一瞬囂張:“你知不知道我是誰?你他麼活膩了吧?”
小龍看著男人,口吻很淡:“走。”
男人早在看到小龍的第一秒,心中已然對他的整體戰鬥力下了非常主觀的判斷,敢在小顏麵前給他難看,他要是就這麼走了,以後還怎麼在深城混?
想著,男人邁步上前,抬起手打算揪小龍衣領,小顏眼底浮出無語和嘲諷,找死。
下一秒,伴隨著碼頭上突如其來的殺豬叫,小龍掰著男人的幾根手指,男人毫無抵抗能力的跪在他麵前,男人想過單膝,維持最後的尊嚴,但那一瞬間太疼了,疼到他心甘情願地雙膝跪地。
碼頭邊上停著幾輛黑色私家車,聞聲,一夥人從車上匆匆跑下來,都是男人的手下。
小顏站在原地沒動,等著那幫人跑近,有人想上來動小龍,小顏一聲沒吭,一腳踹在對方身上,她看起來小小的一隻,這一腳也抬地風輕雲淡,可男人誇張地往後翻出快兩米。
跪在地上的大哥疼得臉色煞白,蹙著眉,顫聲道:“別過來…誰他麼讓你們動手了?”
他不認識麵前人是誰,但他知道小顏是誰的人,正因為知道秦佔最近想給小顏找男朋友,所以他才跑來盡力一試。
別試到最後人沒得到,再把秦家給得罪了。
小弟站了一圈兒,大哥跪在中間,幾根手指被小龍攥著,大哥強忍著鑽心的疼,開口道:“兄弟,你是不是誤會了,我不是來騒擾阿顏的,我是來追她的。”
小龍微微側頭看向一旁雙手插兜的小顏,小顏麵無表情,冷淡道:“離我遠點,你再來煩我,我保證你另一隻手也保不住。”
大哥沒有反應,直到小龍不動聲色地收緊力氣,大哥當即疼到扭曲,脫口而出:“知道了知道了,我再也不來騒擾你了。”
小龍無聲鬆手,大哥疼到原地俯下身,遠看像是給了小龍一記跪拜。
半分鍾後,碼頭隻剩小龍和小顏,三秒,五秒,七秒,兩人誰都沒開口。
秦佔放話給小顏找對象這事,小龍在岄州都聽說了,其實幕後大boss都不是秦佔,而是秦佔爺爺秦予安,老太爺一開口,誰能不聽?誰敢不聽?
小龍管不了別人的家事,也不知道怎麼勸小顏,幹脆不說話。
在兩人‘僵了’快十秒之際,終是小顏率先開口:“你吃飯了嗎?”
二十分鍾後,兩人從同一輛車裏下來,車停在一家鹵肉飯門口。
小龍跟小顏吃過飯,但都是在蔣承霖和秦佔的飯局上,從未私下約過,他不知道小顏喜歡吃什麼。
伴隨著‘歡迎光臨’的自動感應器,門口老板從收銀台裏抬起頭,瞧見小顏,笑著打招呼:“來了。”
老板知道小顏不愛講話,也不需要她給回應,自顧自的說:“還是老樣子嗎?”
小顏:“嗯。”
老板目光瞥向小顏身旁,同樣麵無表情的小龍,笑著問:“這位帥哥呢?”
小龍知道自己不是帥哥,但在岄州多年,早被一聲聲的靚仔喊到麻木,他抬頭看牆上菜單,品類非常少,主食隻有鹵肉飯,其餘的還有幾樣鹵味,少到沒有挑選的餘地。
小龍:“鹵肉飯。”
老板問:“正常量嗎?”
小龍沒有看到菜單上標記大小份,也不愛交際,沒張嘴:“嗯。”
小顏又從櫃台上抽了兩瓶可樂,老板打單,報價,小顏很自然地掏出手機要買單,小龍不知何時把手機拿在手中,甚至已經調好了掃碼狀態,叮的一聲,快到小顏來不及解鎖。
正常情況下,小顏肯定要跟小龍撕扯客氣一番,但兩人實在都是話不多的人,小顏也做不出拉拉扯扯的舉動,唯有平靜道:“謝謝龍哥。”
小龍淡淡:“不客氣。”
小顏在這家店裏吃了快十年的鹵肉飯,老板見過她跟冼天佐一起過來,磕過她跟冼天佐,結果冼天佐跟程雙結婚了;
小顏也帶冼天佑來過,老板又磕她和冼天佑,結果冼天佑也談了女朋友,現在就剩小顏自己。
老板忍不住多掃兩眼小龍,小龍個子不算高,一米七五都是一關,長得也不是一眼帥哥,可他身上有股勁兒,乍看像是孤僻一樣的冷,可又莫名地讓人覺得,非常有安全感。
小顏帶著小龍去裏麵找位子,不多時,服務員先端了兩碗湯上來,湯是免費送的,海帶湯。
又過了十幾秒,店員端著一大一小兩個盤子來到桌邊,小的那個放在小龍麵前,大的那個放在小顏麵前。
都是鹵肉飯,小顏那盤有小龍那盤的兩倍半。
一般人第一反應肯定是驚訝,吃這麼多?!
隔壁桌和隔壁再隔壁桌的客人就是這麼想的,紛紛投來異樣目光,小龍也是第一次跟小顏單獨麵對麵吃飯,第一次知道她的飯量,但小龍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兩人各自從旁拿了自己的勺子,沒有任何交流,應了那句有禮貌的古話:【食不言】
沒有人能在餐桌上一句話都不說,哪怕是一個人來的,都得用手機弄出點動靜,但小龍和小顏就能做到全程無交流,聾啞人士還得打個手語,他倆手裏隻有勺子。
小龍沒說話,但是覺得這家鹵肉飯真真不錯,最起碼他在岄州沒吃到這麼好吃的,一份吃完,意猶未盡,他自顧起身去了收銀台,又點了一份。
小顏見狀,心裏開心,有人懂她的品味,這麼好吃的鹵肉飯,怎麼可以隻吃一盤?
小龍下單後重新坐回座位,小顏難得開口:“湯也好喝。”
小龍拿起湯碗喝了一口,給與反饋:“嗯。”
兩人不說話隻幹飯,二十分鍾不到就光盤光碗,小龍有點吃撐了,但是他不說,出門的時候,小顏也不問小龍來深城幹嘛,待多久,等會兒去哪。
隻言簡意賅:“謝謝龍哥,我先走了。”
小龍更幹脆:“嗯。”
這趟深城行,除了正經公事,小龍唯一記得的就是這家鹵肉飯的地址,打算下次蔣承霖來深城的時候,帶他過來吃。
其實小龍想過打包帶回岄州,給小美和靚靚,但路上好幾個小時,帶回去就不新鮮了,他要找個時候開車把小美和靚靚帶到深城吃。
……
這事小龍一直記在心上,約莫半個月的樣子,蔣承霖陪付阮來深城辦事,小龍把小美和靚靚一道帶來。
蔣承霖和付阮去搞正事,小龍和許多帶孩子,鹵肉飯的店很小,塞塞擠擠也才八桌,每次去都得是趕巧兒有客人走才能坐下,不然隻能外帶。
小龍讓許多在附近商場帶孩子,他自己來了店裏,意料之中,店裏很多人,桌子已經坐滿了,店門口還排了一小撮隊。
好在鹵肉都是現成的,每份帶走也很快,沒幾分鍾小龍就排進店裏,他不是故意找誰,而是觀察是保鏢的本能,小龍本能掃見店內的一抹身影,準確說,是背影。
穿著黑衣服戴著黑帽子的女人,背對門口方向,正在低頭吃飯,跟她同一張桌子的對麵,坐著個穿襯衫戴腕表的男人。
男人跟店內的所有人都格格不入,不是說他手上那塊腕表價值四五百萬,而是他的狀態,他不是來吃飯的,因為他麵前的鹵肉飯,基本一口沒動,上麵的碼子還是原封不動的樣子。
男人笑眯眯地看著小顏,讓本就帥氣的麵孔更添親近,店內不安靜,可小龍還是聽到男人說:“保鏢欸,這麼酷,那你一定很會開車,偷偷告訴你,我也很會開車。”
小顏根本不搭腔,兀自幹飯,男人盯著小顏的臉,像是吃醋一般問:“真的這麼好吃嗎?你都不好奇我很會開車的事。”
小顏垂目道:“家裏人讓我來的,我不想談戀愛,你走個過場就好。”
男人說:“我不是來走過場的,你不要把我當成外麵那些隨便的人,我有話直說,你知道我不缺…嗯,錢,我也不想借你跟秦家攀什麼關係,我就是想找一個靠譜的女孩,談一場靠譜的戀愛,如果運氣好,說不定我們還能有個靠譜的婚姻。”
“說實話,我也快被家裏逼死了,我爺爺說我今年要是再不帶靠譜的對象回家,他就跟我斷絕關係。”
“小顏妹妹,你就當幫幫我,給我個機會,反正你也被催,我們幹脆一拍即合好了,你看看我,我沒有很掉底,不給你丟臉吧?”
比起上次在碼頭的紋身莽夫,小顏這次的相親對象是個十足的公子哥,看他手都不想碰桌子的樣,就知道他的車平時路過這種店,肯定都不會往裏看一眼。
論外件設施,男人確實挑不出什麼,長得蠻帥,腿也長,站起來保守也有一米八,有錢,嘴又甜,會哄人。
小龍已經收回耳朵,不想繼續‘偷聽’下去了,怎麼選都是別人的事,跟他沒關係。
還差兩個人就排到小龍下單,小龍臨時接了個電話,是蔣承希打來的,她神神秘秘,壓低聲音:“龍哥,你現在說話方便嗎?”
小龍看了看周遭,轉身出去,到了外麵沒人的地方才回:“怎麼了?”
蔣承希:“你沒跟我哥在一起吧?”
小龍:“沒有。”
蔣承希:“龍哥,你幫我個忙,今年我生日前三天,你找借口把我叫回岄州,我有事兒要辦。”
能讓蔣承希這麼鬼鬼祟祟的理由,隻能是封醒。
小龍問:“為什麼要躲封醒?”
蔣承希不拿小龍當外人,直言道:“我想跟封醒哥哥求婚,要提前準備一下。”
小龍第一反應:“為什麼不是他跟你求婚?”
蔣承希理所當然:“談戀愛都是我追他,求婚當然是我跟他求。”
小龍懶得梳理蔣承希的‘不正三觀’,幹脆利落:“我不做。”
“哎呀,龍哥~~你不幫我就沒人幫我了,多哥嘴巴又快,我怕他告訴我哥。”蔣承希在電話裏開啟軟磨硬泡模式。
小龍拿著手機不言不語,餘光瞥見店內出來一個人,是之前坐小顏對麵的男人。
男人也是出來接電話的,顯然沒把小龍和小顏聯係到一起,點了根煙,邊抽煙邊對手機裏的人道:“你要說長相,確實還可以,不化妝挺清秀的,也挺顯小,看不出來快三十了。”
手機裏狐朋狗友調侃:“快三十,過二十你都嫌年紀大,哈哈哈哈哈。”
男人抽了口煙,煩躁:“你別他媽笑了,年紀大不說,我都懷疑她有語言障礙,我跟她說了能有三千個字,她回我有沒有三句話?”
“還像豬一樣,巨能吃,吃點好東西也就算了,鹵肉飯,你能想象到她鹵肉飯吃正常人兩三倍那麼多嗎?”
手機裏人震驚又發笑:“臥槽,真的假的?”
男人鬱悶:“我真是被家裏催的煩死,想著結了算了,老頭又不讓我隨便帶什麼人回家,那我不得找個人不作,話不多,與自己無關的事,不問不想也不說的嘛,找個事媽回去,我瘋了?”
小龍可以一心二用,一邊聽蔣承希軟磨硬泡,一邊聽男人肆無忌憚,隻是當男人抽完一根煙,說要回去繼續‘哄豬’的時候,他對蔣承希說:“我這邊有點事,晚點打給你。”
他自顧掛斷,邁步往前,男人拎著手機往店門口走,走著走著,旁邊突然閃出一道人影,擋在他麵前。
男人一愣,先是停下腳步,緊接著看向陌生臉的小龍,眼底露出的不是戾氣,而是嫌棄,仿佛在說,哪來的野狗要擋法拉利的路。
小龍麵無表情地站在原地,男人無語,主動往旁邊繞,小龍也往旁邊跨了一步,男人再次站定,看著小龍道:“幹嘛?”
小龍:“借一步說話。”
男人聞言,當即嗤笑出聲:“你認識我嗎?”
小龍盯著男人的眼睛,再次開口:“我建議你,答應我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