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翊整整一天沒有回家，待在酒樓裏一壇接一壇地灌酒。
他早就醉了，酒水打濕了前襟，透出裏衣領口上繡的玄色雲印。
昏昏沉沉中，他隱約看見身前趴了個人，正是那日撿來貓兒時他的模樣。
林翊向前一個趔趄撲倒在地，睜著沒有焦距的雙眼，雙手在地上四處摸索著：“貓兒……貓兒……？”
酒勁又湧上頭，林翊隻覺得身體越來越沉，最後連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都不知道了。
當他第二天醒來時，已是午時了。
腦袋昏昏沉沉不說，身上也酸痛得厲害，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力氣。
見林翊醒來，侯在一旁的老管家忙把他扶起來：“少爺您可總算醒了，大夫說過您不能過度飲酒，會引發舊疾，這可是要命的病啊！”
林翊淡淡地說：“我這身子早就破爛不堪了，多活幾日少活幾日沒什麼區別。”
管家眼裏閃爍了幾下，試探性地說：“昨日來了個雲遊散修，說是有法子治病……我一早就把藥給熬好了，給您端過來？”
“散修能有什麼好法子，罷了，你端過來吧。”
見他沒有起疑心，管家悄悄鬆了口氣，忙把桌上的玉碗端過來。
林翊接過來嚐了一口，皺著眉頭說：“怎麼一股腥味兒？”
“這……這是加入了幾味新的藥引，可能味道是有些怪……”
林翊沒再說什麼，他仰頭把一碗藥灌了下去。
“少爺，還有一件事，這貓兒少爺……他昨日哭哭啼啼地回去了，這是吵架了?”
“沒有。”林翊擦擦嘴角，把碗遞給管家。
這藥腥甜腥甜的，味道有些熟悉，可他一時沒有想起來。
林翊閉了閉眼，低聲說：“以後他——嘔！”
他的話沒有說完，胃裏忽然一陣翻滾，張口就把喝下去的藥全部吐了出來。
吐出來的不僅僅是藥，還有一層黑色的散發著惡臭的粘稠液體。
“少爺！這藥管用！”管家驚喜地站起來，忙派人去準備洗澡的熱水和換洗的衣物，又來到床前替他拍拍背，好讓他吐得順暢些。
林翊是什麼話也聽不清了，這一吐好像是要把他五髒六腑吐出來一般，揪得他疼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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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日林府上下喜氣洋洋的，有手巧的小丫頭甚至在窗戶上貼了大紅色的窗花，跟要過年似的。
原因很簡單，林家少爺的病啊，是一天天好起來了。
那天管家一高興，給下人的月例多發了一倍，可把他們樂壞了。
林少爺這病一好，廚子有的忙了，什麼魚啊雞啊的，變著花樣往桌子上端。
林翊坐在桌前，夾了一隻被炸得焦黃流油的雞腿放到盤裏，低頭咬了一口。
管家樂嗬嗬地說：“算起來少爺可不是第一次吃這炸雞了，小時候有次少爺偷吃，生生拉了三天的肚子呢。”
林翊低聲笑了一下：“兒時不懂事，福伯也拿來取笑我……以前看貓兒吃得那麼開心，我還當他太誇張，這次一嚐味道果然不是清湯能比的。”
提到貓兒，他的神色裏就加了一絲落寞：“上次我衝他發了通脾氣，他就再也沒來……連個道歉的機會都沒有了。”
管家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少爺，藥還剩最後一頓，我這就給您端過來。”
林翊點點頭。
不一會兒管家就回來了，把手裏的托盤放到林翊跟前。
林翊端起碗來嚐了一口，皺著眉說：“這次怎麼腥味這麼大？衝嗓子。”
“藥引剩了些，就一股腦全放上了。”
“哦。”林翊捏著鼻子把藥全部喝下去，接著忙灌了口清水，可唇齒間的味道仍是散不去，“沒想到這散修的藥竟這麼有用，竟和貓人血——”
話沒說完，林翊腦裏忽然有一道驚雷炸開。
貓人血……貓兒……
他想起來這味道了，那日要在貓兒的肩上，流出來的血就是這個味道，發甜，發腥，還有股淡淡的苦味兒。
“咣當！”
“哎，少爺，碗怎麼打了，當心紮手。”管家忙彎腰替他去收拾碎片，忽然一把捏住了肩膀。
“少爺？”管家一抬頭，登時被林翊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
林翊死死地抓著他的肩膀，喉嚨裏一時說不出話來，隻能發出野獸般的低吼聲，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吐出幾個字：“這藥引……哪來的？”
“是、是個散修……”
“哪來的散修！”林翊晃著躲躲閃閃的管家，急急地問道：“是不是貓兒？我求求你，告訴我，是不是？”
管家再也忍不住了，兩行眼淚流下來，啞著嗓子說：“是，是……少爺，我該死……”
林翊腦子懵地一聲，接著一片空白，撲通一聲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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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兒了……”管家為林翊帶著路，低頭抹了把淚：“就是這間房子……貓兒少爺當時就是在這裏……”
林翊慢慢推開門，光亮照進房裏，讓他看清了裏麵的樣子。
地上幹涸的血跡早已發黑，淩亂地布滿了爪印，桌上還有一件撕得破破爛爛的衣服，卻被疊得很整齊。
林翊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進來的，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顫著手抓起桌上的衣服，哆哆嗦嗦地抱在懷裏，雙腿似是不能支撐身體的重量，一軟跪倒在地上。
“他那麼怕疼，當初燙了下舌頭都要鬧好久……這麼多血……怎麼流了這麼多血，啊？”他看著眼前的血跡，幾乎不敢去碰觸，把臉深深埋在衣服裏，用額頭抵著地，聲音發顫，幾乎下一秒就要斷開，“這得有多疼……福伯，他還那麼小，你怎麼忍心……怎麼忍心……貓兒，貓兒……”手指撫上淩亂的抓痕，林翊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我那日還這樣對你……你、你怎麼不怪我……我不要你的血，不要啊……”說到最後，聲音依然帶上了哭腔。
從小幾乎沒有哭過的林翊，在那一天，抱著一堆衣服跪在地上哭出了聲。
“我不要治病了，你把貓兒還給我……還給我……”\\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u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