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醉夢故裏56

嶺南離棗山不過幾十裏地,路途平坦,兩處百姓也來往密切。

沈枝意在這兒有一發小,名叫劉夢雲,她兄長前些年中舉,去了長安為官,因此劉家的生活得到了明顯改善。

她在新院子裏轉了一圈,稱讚道:“''你父親的眼光真不錯,風水寶地也不過如此了。”

“那你以後常來玩啊。”

劉夢雲比沈枝意還要小幾歲,但家中父母早就已經替她尋了門親事。

棗山嘔吐病肆虐之時,男方上門提親,再三央求下,倉促地舉行了婚禮儀式。

沈枝意當時忙的暈頭轉向,所以沒能參加。

“我準備了些禮物,快來看看喜不喜歡。”

“哎呀阿肆,這哪裏還能顧得上什麼禮物不禮物的。我早就煮好了茶,也不知道你的嘴巴去了一趟長安後有沒有變厲害,千萬不要嫌棄啊。”

劉夢雲有張小圓臉,梳了個成熟穩重的發髻。她性子有些膽小,很少出門,故而身上總是洋溢著天真燦爛的脾性。

“怎麼樣阿肆?長安有沒有什麼新奇的物件?我哥哥成親後就很少回家,也不能追著他問,還好你來了。”

“中元節快到了,長安城內有好多活動呢。坐馬車不過三四日時間,你來我帶你去玩。”

她向來就不會隱藏自己的表情,喜怒哀樂基本都掛在臉上。此時仿佛一個害怕家中長輩的小娃娃,眼底都是不安和猶豫。

“要不還是算了吧,我,我身子不太舒服。”

沈枝意看出來她的不對勁,道:“被你阿爹追了八條街都不帶喘氣的人,是哪裏不舒服?”

“胃……胃疼。”

“你這是在叉腰,不是胃疼。”

劉夢雲一說謊就愛結巴,這是永遠改不了的。

看她的樣子實在為難,沈枝意隻好暫時跳過這個話題,道:“我從長安淘回來一個手鐲,樣式十分可愛,與你絕配。”

姐妹倆難得一聚,不餓不困,從上午聊到傍晚時分。

踢踢踏踏的腳步聲傳來,一個穿著鮮豔的丫鬟連門都沒敲,直接道:“你還是快回府吧,少爺等著呢。”

磐微一直候在院子裏,見此情形,冷冷道:“劉小姐是主,你是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弄錯了呢。”

這丫鬟一直梗著脖子,絲毫沒有膽怯的樣子,別人說她,她照樣能跟著來,道:“少爺的家事,哪管誰是主,誰是仆。”

這話還真是囂張。

沈枝意正欲開口,卻被劉夢雲給壓了下來,她順順沈枝意的後背,溫聲道:“現在確實太晚了,阿肆你先歇息,我明日再來。”

原本以為就這樣結束了,誰知這丫鬟眼珠一瞥,傲慢道:“明日家中還要清理屋子,怕是沒時間。”

“阿,阿肆,我先走了,拜拜。”

磐微還追上去幾步,想要好好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鬟。

“慢著。我們就別給小雲添亂了。”

“這仆人都騎到劉小姐頭上作威作福了,我……”

沈枝意再次喊住她,無奈道:“要是我們教訓了這個丫鬟,說不定小雲就要受氣了。”

這裏是劉府的偏院,可以說完全沒有人會來。

劉夢雲在家中排行老七,母親早逝,從小就被散養。那年劉老爺帶著她和幾個哥哥去沈府求學,在一眾子女中,隻有她穿的破破爛爛。

沈宗瀚帶學生從來不挑出身,隻要他有空,或者私塾有位置,基本上都是來者不拒。

也因此,沈枝意和劉夢雲有機會成了好朋友。

府上怠慢,沈枝意隻好帶著磐微出來找吃的,還沒跨出院門,就看見鳴風提著食盒匆匆跑來,道:“沈小姐趁熱吃,這是新鮮出爐的長生粥,我家主人排了好幾個時辰才買到的。”

唐毀?

這人自從到了嶺南之後就沒蹤影了。

“他在哪?”

“在城外的青龍寺呢。”

沈枝意邊走邊說:“你快些領路,我去看看他。”

“可這長生粥……”

“我待會兒同他一起吃。”

鳴風三兩步跑上前,道:“那沈小姐還是快些,他今晚要回一趟長安。”

“剛來就走?”

“沒辦法,皇上那邊整日喊著要見他。”

沈枝意對於朝中的利害關係並不是很懂,畢竟她在棗山生活了十幾年,父母兄長溺愛,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每日隻管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就好了,實在沒興趣去關注白骨森森的長安城。

青龍寺一直都很寂靜,這座破廟已經很久沒有過信徒了。偶爾有幾個,也隻是隨便丟些銅錢,即刻來即可走。

“女施主請往裏走,右邊第二間廂房。”

深山空曠,獨屬於夏天的蟲鳴聲卻此起彼伏。

唐毀沒在屋內,而是一個人繞到了最上方的銅佛殿。

從這裏往下看,山脈崎嶇,恢宏大氣。

“你還會回來嗎?”

沈枝意氣息不穩,爬到這裏來也算是強身健體了。

“快馬加鞭,三日後我就來陪你看荷花。”

炎熱的季節,山頭吹來的風都帶著不可言喻的溫度,燥的人煩悶。

“皇上會為難你嗎?”

唐深一直都對徐家不滿。

要麼他就跟其他家族一般,完全表明態度,勾結他國也好,謀反之心也罷。要麼就跟輔佐先皇一般,忠心耿耿,萬事盡力。

何必站在中間,能拉攏,但又夠不著。

“估計會吧,但是沒關係。”

沈枝意將長生粥拿出來,就這天氣,竟然還擔心什麼涼不涼的。

“你也別太著急,慢慢趕路就是了。”

“阿肆。”

“嗯?”

唐毀目光灼灼,似乎要把她看穿。

“你真覺得我身上沒有煞氣嗎?”

這種話,他還是第一次問出口。

以前覺得,旁人的看法都不重要。他樂意說你是君王命,你就是君王命,樂意說你是天煞孤星,你就是天煞孤星。

反正不管如何,是自己要活著。

人們對你惡語相加,詛咒你不得好死,那又怎樣呢?

眼前的女孩,似乎就是所有一切的答案。

他比平時更加認真,又道:“你覺得呢,阿肆。”

“不管你再問幾萬遍。”

沈枝意感受到了他的不安,真誠道:“我的回答都是,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