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弓城。
一座修建於漢朝時期的城池,後來被突騎施占領,連續加固,擴建,成為牙帳所在,突騎施部落的商貿、政治中心,被薛仁貴一個偷襲拿下。
沒多久,葉護可汗率大軍殺來,將城池團團包圍,也虧得城內商貿發達,有不少糧食物資,否則薛仁貴根本堅守不住。
幾個月大戰下來,城池傷痕累累,殘破不堪,隨時可能坍塌,淪陷,泥土牆上暗紅色血跡、箭矢,城下燒焦的屍體,無不說明戰鬥之慘烈。
城牆上,薛仁貴傲然挺立,一動不動,穩如磐石。
幾個月大戰的辛勞讓薛仁貴身體虧空不少,整個人瘦了一圈,雙目凹陷,但愈發有神,身為主將,薛仁貴很清楚自己不能倒下,那批一絲懦弱都不能表現出來,否則會影響大軍士氣。
城外是突厥大軍,密密麻麻,不知道多少。
李德謇急匆匆跑上來,低聲說道:“薛將軍,你沒事吧?”
“死不了,情況怎樣?”薛仁貴頭也不回的低聲說道。
當初且末一戰,兩人聯手,死守不退,硬生生擋住突厥大軍,這一次,兩人再次聯手,配合愈發默契,依然擋住三十餘萬突厥瘋狂進攻不敗,哪怕三萬餘人打的隻剩下幾千人,士氣依然在。
“不太好,將士們已經到了極限,有厭戰情緒,特別是投誠的突厥人,已經有反心,時間一長恐生事端,不過你放心,我會盡力盯著。”李德謇低聲說道,眼中滿是憂色。
有些事盯著未必能解決,堅守了這麼久,大軍需要援兵,那怕是一個希望,薛仁貴思忖片刻,叮囑道:“告訴兄弟們,就說本將軍接到消息,援軍最多十天能到,讓大家不用擔心。”
“可要是十天不到,將士們意識到被蒙騙,反彈更大。”李德謇提醒道,知兵之人,很清楚這種謊言是把雙刃劍。
薛仁貴目光冷冽,臉色波瀾不驚,緩緩說道:“不到也無妨,十天後城內糧食也耗盡,到時候大軍突圍出去,將士們有了新希望,不會鬧。”
幾個月鏖戰,三萬對三十萬不敗,薛仁貴身上流淌著軍神風采,讓人信服,崇敬,神往,也正是這股舍我其誰、自信、無敵的魅力讓大軍堅持至今。
李德謇對薛仁貴也是敬佩有加,用兵如神,武力無雙,愛兵如子,這樣的統帥值得人追隨,沒有絲毫猶豫,答應道:“那就這麼定下,不過,薛將軍以為何人會來援,蘇定方將軍嗎?隻有他距離我們最近。”
“蘇將軍的可能性很大,月弓城一丟,丟的不是城池和兄弟們的命,還有漢州軍的威嚴,屆時,突厥軍必定東進,攻打我漢州一地,漢州空虛,這點蘇定方肯定看得清楚,衛國公也明白,得知情況必定來援,算算時間,最多十天。”
“原來如此。”李德謇恍然大悟,忽然想到什麼,不確定地問道:“你說,漢王會不會也接到消息殺來?”
“漢王?”
薛仁貴不由得扭頭看向南方,那是吐蕃所在方向,思忖片刻,緩緩而又堅定地說道:“漢王如接到消息,必定殺來,但最大可能是偷襲突厥後方,逼突厥退兵自救,而今突厥未隊,說明還沒到。”
“可前些日子不是離開一支大軍嗎?可惜距離遠,看不真切。”李德謇有些遺憾地說道。
“那是傷兵,不過……”
薛仁貴忽然眼睛爆睜,精光閃爍,反問道:“你說,會不會突厥故弄玄虛,讓我們看到是傷兵,實則摻雜更多能戰之士回援,漢王已經殺到他們老窩?”
“嘶……”
李德謇倒吸一口冷氣,實在是這個推測太過駭人,從吐蕃到突厥後方何止萬裏,困難重重,短期內幾乎不可能辦到,先不說路途之遙,攻打吐蕃需要時間,穩固,治理,防止反叛也需要時間。
就算吐蕃收複,大軍繞道突厥,攻打也需要時間,突厥可不是軟柿子,一路殺來,同樣需要大量時間。
短短大半年時間而已,誰能做到?
但一想到漢王屢屢創造奇跡,不可以常人度之,李德謇不確定地說道:“薛將軍,如果推測成立,漢王豈不是殺到碎葉?如果是這樣,不用五天,援軍必到。”
“那是什麼?”
薛仁貴忽然看到一支大軍急匆匆跑來,丟盔棄甲,旗子也不大,看上去非常狼狽,直奔突厥大軍而去。
“咦……好像是一支軍隊,隻是,這支軍隊有點不對勁。”李德謇也驚訝地看過去,喃喃自語,補充道:“每隔幾天就會有一支突厥軍隊趕來支援,但基本都是騎兵,而且士氣很旺,這支軍隊簡直……叫花子都不如。”
“有古怪。”
薛仁貴運足目力緊緊盯著前方,到底是神箭手,視力極好,很快發現大軍背後還有一支大軍,但不疾不徐而來,清一色騎兵,可惜距離太遠,看不真切。
沒多久,李德謇也看到身後另一支大軍,滿山遍野都是,如黑色海浪滾滾而來,但尋了個高地停下,沒有繼續推進的意思。
守城將士們也看到這一幕,麵麵相覷,最後紛紛看向薛仁貴,眼中滿是渴望,還有詢問之色。
“咦,確實不對勁?”
李德謇忽然說道:“薛將軍,會不會是咱們的援軍?如果是突厥軍殺到,會派一些人趕去突厥中軍帳,突厥中軍帳也會派人去聯絡,以往都這樣,但這次卻沒有,反倒是那支叫花子軍衝進突厥大軍之中去了,那叫花子軍難道是……”
想到某種可能,李德謇激動地看向薛仁貴。
薛仁貴也想到了李德謇心中猜測,但不敢確認,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按常理推測,漢王不可能這麼快殺到。
轉念一想,漢王就不能按常理推測。
心中莫名一動,冷冽的目光多了幾分期待,堅持到今天,薛仁貴也扛不住了,內心比任何人更渴望援軍,但結論不能輕易下,大軍經不起折騰。
“動力,他們動了!”李德謇激動地說道。
將士們也紛紛盯著前方,目含期待。
很快,所有人看到後麵趕到的大軍派出一支騎兵衝出去,朝突厥大軍發起攻擊,萬箭齊發,但從突厥大軍一側衝過去,迅速返回本陣。
“這?”李德謇有些懵。
將士們也同樣看不懂,滿眼詫異。
薛仁貴卻虎目爆睜,興奮地吼道:“援軍,是援軍,他們被突厥大軍阻擋,過不來,在用這種方式表明身份,傳令下去,援軍到了!”
“援軍?”
“真的是援軍嗎?”
“廢話,薛將軍從不撒謊,薛將軍說是援軍,就一定是。”
“太好了,援軍終於到了。”
將士們議論紛紛,激動不已。
緊接著,不少人大吼大叫起來,高喊著援軍到了,不少人更是喜極而泣,援軍一道,大家就有了活命的機會。
能活著,沒人想死。
“援軍到了!”
“薛將軍威武!”
將士們大喊大叫,無論唐人,還是投誠的突厥人,並肩作戰大半年,生死相隨,早已將彼此當成自己兄弟,以漢州軍自居。
薛仁貴也激動不已,高聲喝道:“是漢王來了,漢王沒放棄我們,漢王威武!”
“漢王威武!”
“漢王威武!”
“漢王威武!”
將士們大吼大叫,發泄著心中的情緒,還有對生的渴望。
漸漸的,吼聲整齊劃一,震蕩全城,響徹雲霄。
薛仁貴緊緊抓住牆垛,壓抑著心中激動,喃喃自語道:“少主,你終於來了,薛某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漢王,真的是漢王嗎?”李德謇不可思議地問道。
“一定是,隻有漢王才會從西邊過來,如果是蘇定方,隻會從東邊過來,錯不了,一定是,不是也是。”薛仁貴鄭重說道。
李德謇一怔,猛地反應過來大軍需要希望,哪怕來的不是漢王,來的是敵人,也得讓將士們相信是漢王,唯有這樣才能守住十天。
至於十天後……十天後再說。
“薛將軍,屬下明白,這就去安排!”李德謇抱拳一禮,匆匆去了。
薛仁貴沒有回頭,隻是擺擺手,虎目中有淚花滾動,滿是感動。
沒人願意被人拋棄,漢王這麼短時間殺來,一定曆經千辛萬苦,這份重視讓人怎能不感動?
士為知己者死,不外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