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話已經說出來了,在赫連威看來,自己就是自掘墳墓,怨不得別人。
赫連威硬著頭皮,隻得款步上前,來到太後身後。
而當赫連威真的站在太後身後時,眼睛一掃銅鏡內太後頭上繁瑣的頭飾,冷汗不由逼出額角。
這可怎麼辦?太後頭上的金釵這麼多,該從哪個下手?
那個前麵的鳳凰看起來最沉重的了,先拔下來好麼?
赫連威遲疑半晌,顫巍巍伸出手去。
但她指尖觸到太後頭上鳳冠時,太後一雙鳳目透過銅鏡,不由淡淡瞥了赫連威一眼:“你不知道宮中挽發的規矩嗎?”
赫連威一聽這話,屆時一個頭兩個大:“那個……臣女因為出生在離夏國,家族那邊一直都是編著頭發的,很少帶這樣的朱釵,後來嫁到楚王府後,也一直都有心靈手巧的丫鬟伺候著。”頓了頓,繼續道:“是臣女疏忽了,回去定要向嬤嬤們好好學習宮中規矩。”
太後垂眸,最終點了點頭,銅鏡投射出的影響光線不甚清晰,導致赫連威看不清她眼底神色,隻能在那兀自緊張揣測。
好半晌,太後終於悠悠道:“這也不怪你。”她似乎想起什麼,忽然一笑道:“剛開始哀家初來乍到,也是什麼都不會的。”
初來乍到?難道太後也是別國聯姻過來的嗎?
赫連威一時迷茫,然而太後卻仿佛不願意多說,抬手親自拔下頭頂一根根固發朱釵。
赫連威在其身後僵硬的站著,眼睜睜看太後一根接一根子頭發上拔下看見或者看不見的頭飾,最後完全拆散開來,朱釵放到桌上時,但金釵就有足足十根。
這麼些東西頂在頭頂,一定很重吧。
赫連威瞠目結舌看著桌上金釵,心中默默詫異。
而這時候太後已經拆完頭頂發誓,默默轉過身來,並指了指身邊一張椅子,示意赫連威入座。
後者看太後這架勢,便知道今天不能按計劃早些休息了,幹脆死心跟著坐了下來。
果然片刻後,太後沉吟開口,撚起桌上一根金釵給赫連威看:“你瞧著金釵漂亮嗎。”
赫連威點頭,想了想道:“天家的東西自然都是最好的,也隻有這優容的牡丹花,才配的上太後的端莊。”
太後聞言微微一笑:“我剛開始進宮的時候,可沒有你這麼會說話。”
赫連威語塞。
太後淡淡掃視赫連威一眼,繼續道:“但再美的東西,隻要擁有適合自己的數量就夠了,如果太多,自己也會吃不消。就像這金釵,雖美雖貴重,但數十根一天到晚壓在頭上,終究會累得慌。”
赫連威明白太後話中已有所指,卻不大明白她想表達什麼,唯有凝眉盯著那金釵。
太後見狀微微一笑,倒似乎再懶得和赫連威賣關子,揮手將大殿內所有宮女都屏退後,悠悠道:“這金釵就和人一樣,擁有一個合適的就夠了,貪多嚼不爛,反而使自己累,也讓看見的旁人會恥笑你貪心,如此說,你明白嗎?”
金釵和人一樣?
赫連威再仔細看金釵一眼,才反應過來黃金是金色,象征著無上華貴,乃是天家的象征,太後說這金釵像人,難道是說楚夢嵐或者楚夜尋?
果然,下一刻赫連威的猜想像是得到了真實,太後直接開門見山,將白天故意讓赫連威久跪不起,楚夢嵐皺眉的反應,後來楚夜尋與赫連威談話時,眼底眉梢的神采都說了一遍。
到後來赫連威提出離開時眾人的反應,甚至最後她與楚夢嵐飯桌上無聲幹架一事,太後都一五一十向赫連威一一道來。
赫連威沒有想過太後竟然會觀察的如此細致入微,甚至一切發生在她身上,她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旁枝末節,太後竟然看得一清二楚。
赫連威有些楞中,心底忐忑,不知道太後跟自己說這些的目的是什麼。
到最後太後望向窗外夜色,微微一歎:“夢嵐和夜尋都是好孩子,其實若論治國之道,夢嵐甚至比夜尋還要出色,更加聰慧不少,自幼開始,他就比夜尋一切都高出一大截的,所以同樣是皇子,先皇才更寵愛夢嵐一些,甚至幾度欲將皇位傳給夢嵐。”
太後頓了頓,似乎想到傷心處,聲音跟著沉暗下來:“隻是可惜,夢嵐什麼都好,唯獨少了一種身為皇帝最重要的東西———一顆殺伐果斷的心。”
“他有的時候時候做事就是顧忌太多,什麼兄弟友誼之情,都是他們牽絆,正因為如此,我知道他不適合這堆積在白骨上的皇位,故而一直輔佐這夜尋……夢嵐的治世之才,以臣子的身份展現在朝堂上,夜尋殺伐果斷之心,用在國家武力上,這樣的結果對他們兩人都好。”
赫連威不明白太後今天為何要與自己說這些,她有些迷茫,但直覺太後說這件事為前提,會與自己有關,便一直默默聽著,並且心思警惕轉的飛快。
太後的聲音帶著一絲沉穩,像是與生俱來的威儀,聲調明明不高,卻能輕輕淺淺回蕩在大殿內,聽的赫連威心中蕩漾著異樣的情緒。
她接著告訴赫連威,其實早在第一次召見赫連威之前,自己就已經觀察了她許久,赫連威雖心中好奇。太後身在宮中,是如何得知自己一舉一動,卻也沒有多問。
後來太後又瞥了赫連威一眼,歎息她性格直爽是個好苗子,隻可惜太過年輕氣盛,有些事隻憑性子做事,早晚要惹出禍患。
赫連威沒有反駁,畢竟太後說的這些,已經在楚夢嵐的王府中一一應驗了,最明顯的就是柔川一事,自己一意孤行以為放那些女子離開,給她們銀錢是為了她們好,不料竟有人過來反咬她一口,尤其柔川,竟然反過來綁架刺殺自己。
一切都是因為自己不服輸的性子,為了給綠柳出氣,為了用最直接的手段換取日後的平靜。
結果卻惹出後來這麼多事情來。
太後歎息一聲,也許是因為夜色越來越深濃的原因,這個年過四旬,天下靜養的女子,竟看起來不比白天白天那麼威儀,反而帶了兩分平和之意。
這姿態,使赫連威恍惚生出一種錯覺,她好像並沒有看起來那麼威儀,相反的,那優容華貴的微笑,如同偽裝一般,隻為了保護麵具下的真實。
也許生在天家,人人想要活著就必須帶著麵具吧,就如同楚夜尋,如同楚夢嵐甚至楚則音。
前者楚夜尋人前是一副威嚴不可侵犯的模樣,實際私下裏與自己卻是極其容易相處。
至於楚夢嵐,看著自負驕傲風流,實際情商卻破低,明明戰場上英姿勃發運籌帷幄千裏之外,但在自己麵前走神真實時居然會做出與自己爭搶飯菜這種幼稚的舉動,而楚則音最為明顯,用刁蠻跋扈的麵具,壓迫了一切質疑懷疑她的人。
生在皇家人人都是如此。
赫連威因為太後兩句話而走神時,又聽到太後一聲類似無奈的歎息:“赫連威,你野性難學的性子,一邊容易惹是生非,另一邊,也太過引人注目。”
太後說這話的感覺,倒像是一個真心心疼孩子的家長,隻是赫連威不知道她這真情是為誰袒露,這邊赫連威還沒有反應過來,太後已經繼續,將進來楚夜尋種種反應,講給赫連威聽。
太後說,自最開始相遇時,楚夜尋將貼身多年的玉墜贈送給赫連威時,她就已經察覺到不對,但因為兩人隻是見了一麵,自己不好揣測多說什麼。
而且以後楚夜尋也沒有再問起赫連威如此,講起關於她的任何事。
不過到後來,赫連威因為必要的原因進宮後,楚夜尋再次與她相見時,因為赫連威出入宮中言辭大膽放肆,給楚夜尋留下來太深的印象,以至於之後赫連威一有什麼風吹草動,消息就會立刻傳到宮裏來。
尤其上次最為明顯,赫連威被綁架之後,楚夜尋出於擔心,幹脆隻召見赫連威自己,甚至因為楚夢嵐沒有保護好赫連威,連接見西域使者這件事,都沒有要楚夢嵐到來,反而是她這個純王妃,一舞驚動全場。
其實這一切,都是在太後眼皮底下的,她一直都在默默關注著一切,盡量維係著公眾的平和,甚至天下的安危。
但她苦心經營多年的平衡結果,終於還是在赫連威出現後,被打破。
“赫連威,你以為淑妃那個人如何?”
今晚夜風徐徐,月光清輝朗朗,加之麵前太後平和的令人驚心,赫連威一走神,真話不覺出口:“接觸的並不多,給我的第一感覺是看著很親切,但感覺卻像笑裏藏刀。”
赫連威這話說的太過直白,熟料一直傳言寵愛淑妃的太後,聞言竟緩緩點頭頷首一笑:“沒錯,淑妃就是這樣的人,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
赫連威垂眸,不明白太後為何如此說,她明明不是最疼愛淑妃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