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叩———”
日落西山時,韻律的叩門聲響徹在楚夢嵐寢殿門外,此時殿內赫連威隻半依著桌麵,以手支頭正在淺眠,聞聲一驚,手臂一滑,立即睜眼清醒,緊張望向病床上楚夢嵐方向:“怎麼了?”
楚夢嵐見赫連威明明自己都是神誌不清,還急於關注自己,唇角不自覺溺出一縷淺笑:“沒什麼事,是有人在敲門,去看看吧。”
赫連威見楚夢嵐無事,並且麵色經過一下午休息,已經不再如晌午時蒼白,這才起身將門打開。
推開房門一刹那,屋外金黃斜陽照射進來,將赫連威周身渡上一層金黃。
殿內楚夢嵐隔著珠簾,望著赫連威白衣墨發背影,緩緩眯眼。
她今日本就穿著一身淡雅杏白水裙,如今落日一照耀,將本是清淡的長裙頃刻變為燦烈金黃,門如天地,唯有她立在其中,華貴出塵,宛若降世的九霄仙子。
這一刻楚夢嵐心上不知被什麼觸了一下,感覺生澀而陌生,這超乎他掌控範圍的感受使他下意識側臉,收回注視赫連威的目光,心跳如擂鼓。
而門邊的赫連威對這一瞬間發生的事無知無覺,此刻她關注的隻有外麵的時間,已經日落西山,暗自懊惱自己竟然昏昏沉沉淺眠一下午。
而且這期間,自己竟然與楚夢嵐共處一室。
更為難得的是,這期間兩人居然都沒有吵架,隻是安安靜靜和睦坐著,她為他端茶倒水,奇異的他也沒有再為難她。
“王妃……?”
綠柳看出赫連威走神,知道是與楚夢嵐有關,會心欣慰一笑:“王妃,回神了。”
“啊?”
綠柳見赫連威一臉呆萌,登時失笑,後者知道自己失態被取笑,有些惱羞成怒,伸手欲敲綠柳腦袋,卻被後者靈巧避開。
“王妃先住手,讓綠柳把話說完,再打也不遲啊。”綠柳討好的笑,一雙眼睛滴溜溜在赫連威身上轉,似乎在打什麼鬼主意。
赫連威驚覺後退一步:“你這妮子近來越發刁鑽大膽了。”頓了頓,假正經道:“我還是喜歡以前文文靜靜的你。”
“想要個安靜的丫頭,那首先就要有個安靜的王妃,有其主必有其仆嘛。”綠柳咯咯淺笑,見赫連威再度抬手欲打,立即雙手護頭急急開口道:“王妃,奴婢可是來傳話的。”
“說。”
綠柳巴巴望著赫連威:“是皇上那邊聽說王爺病了,特意派人前來探望。”
“太後前段時間不是剛探望過了?”赫連威見綠柳有正經事,這才收回手改為摸起下巴,猜想皇帝與太後向來都是母慈子孝,同心同德,而今卻紛紛派兩批人來探望,其中恐怕有蹊蹺。
一旁綠柳看出赫連威疑惑,這才低聲道:“太後那邊怕皇上知道咱們純王生病,分心耽誤朝政,所以一直瞞著,這次皇上是在朝臣口中不經意得知的,派人來名是探望,實際是來打探消息的,皇上可是一向最寵信咱們純王。”
“哦,原來如此。”赫連威頷首,心下默默思量,不料這楚夢嵐與楚夜尋,兩人竟然如此手足情深。
天邊落日一寸寸西沉下去,橘紅燦爛染紅了半邊天,赫連威見時候不早,與綠柳談完話,起身走近殿內,將綠柳說的話大意傳給病床上楚夢嵐聽,後者深思有一刻的猶疑,繼而皺眉,側身望向赫連威:“你明日收拾一下,跟我去入宮麵聖一趟。”
赫連威:“我?”
楚夢嵐知道自己忽然提出的要求唐突,但事已至此,為了證明自己身子沒有任何問題,並且與王妃感情甚篤,眼下隻能用這種辦法。
“我知道你喜歡宮外的環境,隻要這次你表現的好了,本王答應你,允許你出府一天。”
赫連威眼神一亮,證明已然心動,卻並未急著答應。
從剛剛楚夢嵐得知楚夜尋派人前來探望那一刻的神色來看,這次入宮,並非隻是麵聖見一麵這般簡單。
果然不過片刻,楚夢嵐又道:“上次皇上已經賞賜了你無數珍玩,還有玉佩,這次我帶上你,完全是為了謝恩,並且表示與你相敬如賓,並沒有辜負皇上的期望。”
“你的意思是說,要我陪你做戲,讓我與你假扮恩愛夫妻,同時證明你身子已然痊愈?”
“大概就是這個樣子。”
心中有了底,赫連威小臉登時揚了起來,一臉奸商得逞道:“我赫連威做事一向堂堂正正,不屑於任何假裝。”哼,她才不做虧本買賣。
楚夢嵐心思玲瓏,自然知道赫連威這麼說話的目的,當下聲調不高,卻使聲音清晰鑽進了赫連威耳中:“出府兩天。”
“嗯,演戲很累啊,而且看戲的人還是當朝的天子和太後,搞不好會掉腦袋的,好累好累。”
“……”
赫連威水眸偷瞄楚夢嵐,見後者神色無波,並無任何反應。
麵對自己乘火打劫,楚夢嵐卻如此不動如山,害的赫連威推敲不出任何端倪,心中一時拿捏不定主意,該不該繼續。
“三天!”
不料赫連威猶豫之際,卻是楚夢嵐先行開口,並一口咬定:“隻有三天,不能再加了!你若是還不同意,我便另請高明。”
另請高明?誰,白天那個丫頭!?
一想到顧寧羽那一口一個軟膩“嵐哥哥”模樣,赫連威便一陣寒顫。
也虧得楚夢嵐這定力了,倘若那丫頭如此叫自己,想必不出半日,自己就要被甜膩死。
“楚夢嵐,如此說來,你的眼光真是令人不敢恭維。”
“怎麼樣,你隻需要說成交與否。”
楚夢嵐一雙黑曜石般眸子定定望著她,似乎要洞穿赫連威肉體,直抵根本靈魂。後者在這樣的目光注視下,險些便失神點頭,卻終於在緊要關頭指甲陷入肉中,疼痛及時清醒。
“這……”她還在猶豫,但一想到半日的委屈便可獲得三日,前後左右思量,最終咬牙跺腳:“好,楚夢嵐我答應你,但同時我也要求這出行三日時間,你要給我足夠的自由!”
“那是自然。”
赫連威從來都是行動決定果斷之人,此刻定了主意,當下便轉身向門外:“既然已經定下,為了讓這次我們合作順利愉快,我回房去將前兩日沒有完成的碧水湖畫完,正好乘機交給皇上。”
楚夢嵐眼見赫連威清瘦卻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原本敵對互相算計的眉眼,緩緩放鬆,柔和下來。
心中一時陳雜,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她這樣的女人,外表看似清秀柔弱,實際骨子裏卻有種不同於其她女人的果斷勇敢,就譬如方才她在與自己談條件時,眼神滴流流轉,根本就不像是一個身在規中女子該有的表現,若是不知道的定會以為她在外行走江湖多年。
這份沉穩的與人處世之道,當利益與條件擺在麵前時,她狡猾的如同商人,絲毫不肯退讓半步。
生來便是在無情帝王家,與各色宮人大臣打交道,加之近兩年來多年流連花叢,楚夢嵐可謂閱人無數,其中清純鄰家女孩可愛的有之,大膽異域風情舞娘有之。
像顧寧羽這般甜膩嬌俏的有之,如皇兄淑妃那般溫柔端莊的有之,如太後沉穩內斂有之,但她……
機智、果敢、倔強又不失活潑,有的時候水眸流轉時不知道她在想什麼,雖然是隻小國番邦之女,卻會與當朝太後有兩分神似。
尤其今天下午時,自己假寐在床上,看了眼她望向天邊出神的模樣,他心尖一動,竟忽然覺著這樣孤獨的姿態,曾經也在太後身上看見過。
似乎用智慧望穿了時空,已經抵達了一個自己不能理解的彼岸。
赫連威,你到底是誰……
楚夢嵐皺眉,思索片刻,最終揮手。
一身黑衣的穆光出現無聲無息,下一刻便出現在楚夢嵐麵前:“王爺有何吩咐。”
“穆光,交給你一件事……”楚夢嵐望著赫連威消失的方向,思索片刻最終開口:“去查一查她。”
穆光是楚夢嵐的貼身侍衛,從始至終一直跟在楚夢嵐身邊,自然知道剛剛走出去的是赫連威,於是更加好奇“王妃?她怎麼來了?”王爺查她做什麼?
“早在她聯姻華晉國時,我便派人去查過她,說她在離夏過時驕縱無理,因為可汗的寵愛,幾乎跋扈上天,更是在得知聯姻的消息後,縱馬狂奔出事……可眼前這個女人,卻與消息不大一樣。”
“王爺是懷疑……”穆光沉聲,思索道:“可就算可汗再怎麼疼愛他的女兒,也定然不敢以其她女子相冒充的,王爺是否多慮了?”
楚夢嵐聞言目光閃了閃。
穆光所說的問題他不是沒有想過,可他幾次三番如此告誡自己,可事實卻敗在眼前。
先入為主的觀念,也讓楚夢嵐心中對蠻夷之女有著自己的看法,曾經他派去離夏探查消息的皆是自己得力屬下,消息不會錯,那錯的原因恐怕隻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