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一亮,時辰一到,便該出嫁了。安氏眼淚汪汪看了眼天色,給自己女兒親手蓋上紅蓋頭,她怎麼能放得了心?這女兒嫁過去了,可就是人家的人。她這裏日後就成了一年到頭也不見得能回來幾次的娘家。
她心窩子疼,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閨女出嫁,仿佛看到了自己當年出嫁的時候。當年母親也是這樣舍不得自己,眼淚嘩嘩,如今到了她嫁女兒,這滋味真是比當年更加強烈數百倍。若是嫁給個好人家也就算了,可這嫁給的是個傻子。
自從知道這個消息,她仿佛一夜蒼老了十歲,縱然那個人是王爺,可王爺也是個傻子,女兒嫁過去一路可是千難萬險,她卻無法阻止。可現在說什麼都晚了,皇上禦賜的親事,誰也反抗不得。
蘇幕汐頭上蓋著紅色的蓋頭,隻看見地麵來來去去的鞋子,她心裏不是個滋味,苦澀惆悵卻又糾結。舍不得這個院子裏的一草一木,舍不得這個院子裏的所有人。
老嬤嬤在一旁和安氏在一旁叮囑她一會兒千萬別亂了規矩,日後也定要恪守婦人的本分,再有就是若是在那邊受了什麼委屈,千萬不要自己悶著,也千萬不要和王爺有什麼大矛盾。畢竟日後就是夫妻,小摩擦肯定是有的,但既已嫁為人婦,就應該有個為人婦的度量。
說著這些,安氏又歎了口氣,趁著老嬤嬤出了院子,便又塞給了蘇幕汐一點墊肚子的小食。她也是嫁過人,知道這嫁人這天從天不亮就開始打扮收拾,一直要到晚上才能吃點東西。她心疼自己女兒,也不管什麼規矩不規矩的了,將自己女兒護好才是真的。
蘇幕汐很感動,肚子的確也有些餓了,吃著糕點心情似乎也好了些。安氏在外麵焦急地等著,老嬤嬤站在院子裏看著不遠處的來人,便道:“夫人,小姐該走了。”
女子出嫁到夫家之前雙腳不能沾地,若是沾地了那便是不吉利,所以從屋子裏到轎子裏這段距離,隻能叫人來背著她過去。一般而言這種時候若是有親兄弟在,親兄弟背著過去便是,但蘇幕汐沒有親兄弟,而蘇賀之也和她並不親,於是這種事蘇幕汐便提議讓自己丫頭背過去。
老嬤嬤覺得這也太敷衍了,怎麼能讓丫頭背過去?可是她自己也胳膊腿不利索了,府上也沒個可用的人,想來想去,便也隻能如此。
已故蘇幕汐便讓了長歌背著自己過去,長曼則留在府中,照顧好府裏這邊的人。
一群人浩浩蕩蕩跟到了將軍府門口,此時老太太和蘇紹元還有幾個姨娘也已經陸陸續續都到了,蘇幕汐蓋著蓋頭,透過蓋頭下的縫隙聽著周圍的聲音,心裏嗤笑,將軍府的人這是有多迫不及待。
門口接親的轎子已經來了,來得甚至比預期的要早,蘇紹元心裏揣摩著這架勢,想到了宣旨公公那日的話。派人已經去打聽,似乎王府那邊口風很緊,不知到底是個什麼情況。難道有變了?蘇紹元可不想看到這個變故,命了人趕忙將府上的嫁妝給著上路。
甄氏和許氏本還歡喜著,暗道終於將這個活祖宗給送走了,可不想突然眼前晃過七個箱子。
等等,七個!
之前不是兩個的麼?
不止是三個姨娘,就連那邊老太太也瞠目結舌,什麼時候多出來了五個箱子?還這麼大個頭,將軍府什麼時候這麼闊綽了?
可很明顯,蘇紹元是知道這件事的,甚至並沒有打算告訴眾人這是怎麼一回事。甄氏恨恨地看著那正要上轎的蘇幕汐,當即碰了碰時雨的胳膊。現在時雨在蘇紹元這邊還有幾分分量,讓她去打聽打聽。
許氏心裏也不是個滋味,出嫁七個箱子的嫁妝,真是舍得下本錢,想不到蘇紹元竟然偷偷摸摸給了這蘇幕汐這麼多東西。她自然是想著自己女兒,這府上的東西都給了蘇幕汐,那以後自己女兒呢?
幾人頓然笑容淡了,心思各異,蘇幕汐進了轎子,聽見安氏在外麵喚她的名字,她心頭微酸,眼睛也忍不住紅了起來。
大紅色轎子,大紅色的蓋頭,大紅色的喜服,入目沒有不是紅色的東西。明明是歡喜,可卻生出幽幽哀愁。隻聽見這外麵轎子一聲洪亮的“起轎”,她便感覺自己整個身子都被抬起來了。搖搖晃晃,耳旁響起了嗩呐聲,喜氣洋洋。
安氏的聲音逐漸遠去,混著這身旁的聲響最終被隱沒.....
然,一切還不算全被隱沒,花轎走到王府門口,搖搖晃晃.....
哭聲劃破了這喜慶的氣氛,仿佛一切還未來得及,在場賓客們也還未來得及反應,這一切都結束了.....
蘇幕汐在花轎上一無所知,而直到拜堂,她才發覺了不同。本該和她一起拜堂的男人,一直沒出現,整個王府似乎完全沉浸在另一種詭異的氣氛中。
這一切,仿佛就是一場預謀。
洞房花燭夜,聖宣王再次昏迷不醒。
十天之後,他徹底睡了,躺在床上再也不會醒來,徹底睡了。
荒唐的半個月,她經曆了成親到變成寡婦。誰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長公主沒想到,皇上沒想到,就連蘇紹元也沒想到。
本以為還有半年的期限,半年內好好調養,或許還能有好轉。可沒有,該走的總會走,該來的總會來,她徹底成了一個寡婦,是整個京都城內的笑話。
偌大的王府裏辦完喜事緊接著又辦喪事,忙碌之後,她也不知不覺變得消瘦下來。世事無常大抵如此,她本想,聖宣王不錯,日後可期。可沒想到,他就這麼沒了。
喪事辦完當晚,她從院子裏經過,聽見牆角裏的下人議論。
“王妃也真是夠慘的,本來王爺還能活半年,結果一嫁進來王爺就沒了...”
“噓,小聲點,現在外麵的人都說是王妃把王爺給克死的,我們還是少管這些事的好....”
“....可是我看王妃這麼年輕,實在不忍心....”
“不忍心又能怎麼辦?皇上賜的婚,誰還能反抗不成?”
兩個說悄悄話的婢女並沒有發現身後有人,蘇幕汐嘴角嘲諷勾了勾,這才明白,原來這一切大家都知道,聖宣王的情況大家都清楚,隻有她被蒙在鼓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