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大明朝的官兒
甩鍋一向是嘉靖的慣用手段，從罷黜夏言提拔嚴嵩，到嚴嵩擾亂朝綱，被貶下台，再到徐階上位，嘉靖一直控製著朝局，可對這些事，卻一點責任也沒負。
換言之，在嘉靖的世界裏，沒有什麼事是底下臣子不能做的。
隻要他想，那麼底下的臣子自然就會去幫他完成。
所以這四十五年的種種，嘉靖可謂一身輕鬆，並沒有因為任何事而感到肩上挑著一副沉重的擔子。
所有事都不是他的責任，他也不必感到有任何的內疚自責。
想要求仙問道，那就得先讓自己變得空明，心無外物。
在這一點上，嘉靖做得可謂極好。
名單之事，自然也不例外。
他讓陸詔前去太醫院，看上去乃是提拔了陸詔，再加上陸詔有恩於裕王府，日後裕王府必定對他多加扶持，陸詔的前景自然看上去一片大好。
可實際上，裕王而今在朝中的勢力可謂微薄，一個高拱就足以讓他頭疼，再加上徐階，李春芳，郭樸等人。
裕王想要越權扶持陸詔，除非內閣當真被解散。
在大明史上，皇帝親自提拔官員的事並不少見，但也絕不是每一個皇帝親自提拔官員都能得到文武百官的認可。
而太醫院又是一個相當敏感的地方，關係著皇宮裏麵所有人的健康安全，所以自然格外引得朝廷的注重。
大明初期，太醫院的醫官來源，主要還是靠各地方培養的醫藥人才充當，再加上醫藥世家的一些子弟，構成了整個太醫院的人員配置。
直中期正統時期開始，一些不是地方政府培養，也不是醫藥世家，但卻精通醫術的人才，這才逐漸有機會和資格進入太醫院。
而有機會和資格進入太醫院，並不代表一定能進得太醫院。
禮部的考試是第一關，太醫院院使是第二關，朝廷文武大臣的調查是第三關，隻有通過了這三關的人，才能進入太醫院，由此可見其中難度。
當然，皇帝要親自提拔也不無不可，當年憲宗皇帝朱見深不經吏部，不經內閣，直接下旨進行提拔官員，便一個開頭。
之後他更是將這種皇權用在了太醫院。
成化二十三年，明憲宗下旨將醫官宗甫，王盤，張序等人提拔為禦醫，原本太醫院早有的編製徹底被破壞，朝中上下文武大臣頓時議論紛紛，但礙於皇帝的麵子，私底下的議論自然不會拿到台麵上來說。
可他們不敢光明正大的議論皇帝，議論議論那些被提拔的禦醫卻還是綽綽有餘。
這種不良風氣直接導致整個朝廷機構出現了大良阿諛奉承之輩，那些原本想走正途上位的人在看到親近皇帝便能直接獲得權力之後，心中原本堅信的信念也隨之動搖。
所以在明憲宗晚期，怠於政事，不見朝臣，滋生出大學士萬安這等向皇帝進獻媚藥房中術的諂媚之徒。
直至明孝宗即位，明言下旨皇帝以後不再直接任命官員，這種情況才稍微好轉。
因此裕王若是想扶持陸詔，且不說他僅憑一個親王的身份能否做到，即便他日後登基當了皇帝，隻怕也很難。
而嘉靖正如他自己所言，已經是黃土埋到了脖子處的人，他才不忌憚朝中文武會如何看待此事，而且他也隻是提拔陸詔成為禦醫。
所以整件事表麵上看上去對陸詔十分有益，但實際上卻並不是如想像中的那般美好。
嘉靖想把責任都推給裕王，而裕王又不是個雄才偉略之主，陸詔即便進了太醫院，前途也是風雨飄搖。
這樣的生活，自然不是陸詔想要的。
麵對陸詔的反問，嘉靖不但沒有生氣，反而臉上洋溢起了欣慰的笑容。
“朕當真是越發的不舍得你被埋沒了。”
“這樣吧，朕不讓你進太醫院，你手中的名單，朕也不過問。”
“但有一點你要記住，紀綱之死可不僅僅是因為他知道永樂帝太多秘密。”
最後一句話，嘉靖說的高深莫測。
紀綱若不是因為知道永樂帝太多秘密而死，以他的功績又如何能獲死罪？
答案其實很簡單。
就是因為紀綱的功績太大，所以才被永樂帝砍了腦袋。
功高震主之人，多半不會落得一個好下場。
嘉靖這話的意思，自然很明顯，他是在提醒陸詔，無論是他還是裕王當政，陸詔都需要知道收斂，不能因為自己手中握著那份緊要的名單便為所欲為。
皇帝不可隨意提拔官員，但若是想砍一個人的腦袋，那還是很簡單的。
聞聲，陸詔當即笑著點頭。
“多謝陛下成全。”
“成全？難不成你當真沒想過為官施政？”
嘉靖有些詫異。
“實話與陛下說吧，大明朝的官兒實在不是人幹的活兒，俸祿少不說，地位還偏低，做事條條框框一大堆，既要應付上頭還要滿足下頭，不貪就隻能像海瑞一般窮困潦倒一輩子，貪了便是收刮民脂民膏為非作歹，阿諛奉承還不一定能上位，就算位極人臣也會有被砍了腦袋的一天，端得凶險。”
“草民無功不受祿，就算有功也不想受祿，您覺得享受天倫之樂才是人世間最大的快樂，草民又何嚐不覺得逍遙自在才是人世間最愜意之事？”
“當官兒？草民隻怕沒這個福氣。”
陸詔沒說自己沒本事，而是說自己沒福氣。
這其中的差別，嘉靖當明白。
但他也並未拆穿。
“牙尖嘴利，能言善辯，上不畏權勢，下不懼黎民，朕倒是很好奇你到底是何來曆。”
“聽說你祖籍蘇州昆山？”
嘉靖忽的問及陸詔的來曆。
“怎麼？陛下覺得不放心了？”
陸詔不以為然的應聲到。
誰知嘉靖隻是淡淡一笑。
“無論你到底是何來曆，隻要你能守住手中那份名單，朕可以當作什麼也不知。”
“可若在朕死之前你沒能守好名單，那也別怪朕容情不下手，下手不容情。”
最後這一句，是來自皇帝赤裸裸的威脅。
麵對這樣的威脅，普通人肯定早已嚇破了膽。
可陸詔卻隻是躬身拱手，臉上盡是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