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事大事小
輕煙嫋嫋，丹香舒卷。
北京城的皇宮內，一處丹殿之中，一位身著紫衫道袍的老者正盤腿而坐。
隻見此人雖麵容華貴，氣度雍容，但卻無法掩飾雙鬢發絲間的斑白，雙手倒捏蘭花指，吐納均勻，一進一出之間，頗有些道家內修的意思。
此刻老者閉著雙眼，一個身穿黃衫內監服侍的男子從門外進來，朝著老者躬身一揖。
“陛下，今日內閣遞進來折子，蘇州瘟疫已然得到控製，並無大礙。”
原來，這位老者便是當今大明天子，嘉靖皇帝！
而這個內監，便是而今嘉靖身邊的紅人，司禮監太監陳洪。
大明建國之初，明太祖朱元璋便設置了內廷宦官機構，有提督，掌印，秉筆，隨堂等十二監，司禮監乃是其一，素有“第一署”之稱。
明初之際，太祖，高祖，仁宗，宣宗都是雄才偉略，仁義之君，司禮監雖由太監掌管，但並沒有太大的權力，而且受到皇權相當大的限製。
然宣宗崩逝，明英宗幼年登帝，當時實際主政的太皇太後張太後又始終堅守後宮不得幹政的祖製，不能與內閣麵議取旨。
於是內閣專門負責票擬，呈遞皇帝，然後通過司禮監掌印太監批紅。
由此，司禮監的權力便逐步集中與擴充。
而嘉靖二十多年不朝，司禮監掌印太監可謂一手掌握天下事，便是當初的嚴黨，如今的清流黨，也要對司禮監忌憚三分。
而今的陳洪便是司禮監的掌印太監。
陳洪言罷，正要上前給嘉靖批上一條暖毯，卻不料一直閉著眼吐納的嘉靖忽的睜開雙眼，兩道略顯渾濁，但卻冰冷的目光霎時間徑直落在了陳洪的臉上。
“陛下．”
陳洪頓時一怔，急忙挺住了腳下的動作。
“陳洪啊，你可知朕當初為何讓呂芳去為太祖皇帝守陵？”
嘉靖的聲音低沉卻有力，直透人的肺腑，非常具有震懾之威。
聞聲，陳洪心中立刻疑竇叢生，腦子飛速轉動嘉靖這個問題的深意，但臉上卻仍是一副怔色的表情，久久未曾改變。
“呂芳暗通裕王，有著手朝政之隙，而我朝祖製，宦官不得幹政，呂芳此舉乃是犯了祖製，陛下天恩厚德，見他從湖北王府一直跟陛下來到這深宮內院幾十載，不願取其性命，讓其為太祖皇帝守陵，當是讓其謹記太祖祖製，悔過自新。”
陳洪能取代呂芳，頭腦機靈乃是必備條件。
短短幾個呼吸間，他便將呂芳被貶之事的前因後果說了個清楚，順帶著還拍了拍嘉靖的馬屁，拱衛了一下大明祖製，讓自己看上去完全符合對大明“忠心耿耿”的人物形象。
誰知嘉靖聞言，卻隻是淡淡一笑，而後搖了搖頭。
“再想想。”
答案不對。
這可讓陳洪的一顆心霎時間七上八下起來，他甚至能夠聽到自己胸腔內“砰砰砰”的心跳聲。
皇帝的喜怒無常，他是清楚的。
而今日皇帝故意提及呂芳，一個司禮監前掌印太監，那必定是因為自己做錯了什麼事。
可自己能做錯什麼事，讓皇帝聯想到被貶去守陵的呂芳呢？
陳洪想不明白，他如何也想不明白，所以此刻見得自己的答案被否決，臉上頓時露出為難之色。
“奴婢愚鈍，還望陛下示下。”
說著，便已經跪在了地上，雙手與臉幾乎平行貼在地上。
嘉靖皇帝聞聲，不著痕跡的看了他一眼，而後笑容漸漸變冷。
“那朕給你提個醒。”
“朕百年之後，接替朕這個皇位的該是誰？”
嘉靖毫不避諱的言道。
聞聲，陳洪頓時一個哆嗦，急忙把腦袋埋得更低了。
“呂芳幹了些什麼，說起來也不甚重要。”
“但正如你所言，念在他陪朕左右幾十載的份上，朕若當真取了他的腦袋，隻怕也是說不過去的。”
嘉靖淡淡的說著，雲淡風輕。
可是跪在地上的陳洪此刻，卻是嚇破了膽也似，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將臉緊緊的貼在地麵上，形同雕塑。
“你現在再來說說，朕為何要讓他去守陵？”
同樣的問題，再度擺在陳洪麵前，而這一回，陳洪心知卻是再也不能答錯。
若這一次還是答錯，那他的這條小命，也就到此為止了。
“回回陛下．”
“自古一朝天子一朝臣，若呂芳留在司禮監，待得日後陛下百年，新君即位，他必然首當其衝，成為新君清算的第一人選。”
“陛下讓他去守陵，自是想借此保全他一條性命。”
陳洪此時終於明白了嘉靖想說的到底是什麼。
這問題剛剛回答完畢，便立刻又迫不及待的為自己辯解起來。
“陛下，蘇州之事，一直都是內閣在處理，奴婢隻是從內閣處聽聞些許消息，並無插手之意，更沒有提前效忠新君的打算，還望陛下明鑒啊！”
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是個人都知道，現在的皇室之中，裕王乃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皇帝，所以誰不得趕緊巴結巴結裕王？
蘇州之事雖由內閣主辦，但內閣首輔徐階乃是裕王派的頭號大臣，說是內閣在處理，莫不如說是裕王府在處理此事。
陳洪並不知道皇帝是從哪裏得知的消息，認為自己有提前效忠新君，避免日後被裕王清算。
但他清楚，隻要嘉靖這麼認為，無論真假，那自己都可謂命懸一線。
所以此時他哪裏還有閑心與嘉靖打啞謎，慌不忙迭的為自己辯解。
“裕王想插手此事，那就讓他練練手。”
“內閣想借此事給朕提醒，朕也可以視而不見。”
“徐階嘛，一貫的就是牆頭草，朕早就看透了他，他能如此之舉，也算不得稀奇。”
“但名單事大，藥材事小，死一個徐世年換回名單，沒什麼不值的。”
嘉靖話到這裏，忽的打住，而後微微擺手，示意陳洪可以退下了。
陳洪雖然一直跪在地上，麵貼地，但後脖子卻好似長了眼睛也似，嘉靖剛剛擺手，他便立刻起身，而後躬身後退，緩緩退出了丹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