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斌不以為意地道,“慕家世代做醬油,財富可敵國,家主用半個家資捐了伯爵的身份,這份殊榮好似和你我並無關係,可賺到這錢卻有你我那份。”
說不嫉妒,那是不可能的,他同樣嫉妒在旁被人誇讚的小孩子。
他還那樣小,就有這樣的殊榮,怎麼不嫉妒。
慕彥仰頭將杯中酒悉數灌進喉嚨裏,隻覺得辛辣苦澀。
如果他贏了三場比試,不曉得能否與那孩子爭上一爭,如果沒有贏,怕是連這江水裏的一條鯉魚都不如,跳進湖裏也不會有人為他落一滴淚。
他悲哀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慕斌壓低聲道,“彥兄可是咱們六人當中天賦最高的,如果你拜了伯爺為幹爹,我想他不會不同意的。”
慕彥看傻子一樣看他,覺得他這主意出得爛死了。
“如果是你,你會讓偌大的家業給外人嗎?那可是金山銀山。”
慕斌擋下他繼續喝酒的動作,“彥胸思想偏激了不是,你仔細看看伯爺身邊領著的那兩小子。”
“我看,我看什麼呀?”他已經有些醉了,眼神朦朧,饒是如此依舊記得那兩孩子是什麼樣子,一個聰明得不能用正常人衡量,一個蠢笨的連自己的祖父都不重視。
“我要是彥兄,才不會在這裏借酒澆愁,相反,我要不是徐州旁支的少東家,可能還要比現在更輕鬆一些。”
慕彥不懂了,他不明白眼前人說的是什麼意思。
慕斌也不和他打啞謎,“說實話吧,這傳承是不可能讓給旁支的,最後一道技藝永遠把控在家主手中,無論咱們怎麼努力,最後釀出來的醬永遠不如他們的香。這就是嫡係永遠立於不敗之地的原因。”
他哐地一聲落了酒杯,忍不住大罵,“那還比什麼?”
花船外,細雨綿綿,慕家那兩個旁支子弟已經無繼續比試的資格,因為第一項考核就錯了,已經出局,可人越是少了慕彥越是想贏。
聽到慕斌一語道破天機,他隻覺得自己一點希望也沒有了。
“彥兄幹嘛這樣痛苦呢,我讓你仔細看,就是讓你看清楚伯爺的心思,為何慕靈犀贏了,伯爺臉上的笑那麼牽強?”
慕斌冷笑一聲,又是一口酒灌入喉中,“還不是那三萬七千塊黃黴菌餅,一來一往幾萬兩銀子的損失,他還能在這裏強顏歡笑地聽著人們恭賀,我已經很是佩服他了。”
“不不不,你隻是看到其表,其實伯爺在苦惱慕家無人了。”
慕彥打了一個酒嗝,看著這個比自己還小兩歲,一臉鬼主意的小子,越發不明白了。
他指著慕靈犀,“那叫沒人?”
“可是彥兄忘記了,他現在可是秀才,贏了你我不過是嫡係上麵子的事,他這樣讀書的料會經營慕家醬廠?將來真的入朝為官還說不定要指派到何地任職,慕氏不會由他接管的。”
慕彥一下子坐正了身子,再看向那兩孩子。
一個自信飛揚,對所有人皆以禮相待毫無怯場之感。
一個就像似透明人,沒有人在意也沒有人攀談,他自己更是聳著腦袋跟在慕錚身後,就連攙扶這種小事都不用他插手,顯然伯爺對這個孫子第一局就輸掉的成績也是不滿。
他喝了一口冷掉的茶水,原本混沌的腦袋好似也清醒過來。
“所以,斌兄的意思是讓我認伯爺為義父,由我來代替慕孟玨那小子?”
慕斌端起麵前的茶水,用茶杯遮擋住嘴角暗諷的笑容,“那要看彥兄能否優秀的成績走到最後,別忘了,咱們兩個現在也是競爭對手。”
慕彥舉起酒杯與他對踫,“如果彥兄的計策成了,將來徐州那邊的醬料我以成品價出售,多出的利潤可不是一點半點。”
慕彥與他對踫,“一言九鼎!”
“君子一諾值千金!”
二人對視,詭譎一笑。
夜間,慕斌便迫不及待地找到了慕錚房中,直接跪地磕頭。
“家主,慕斌自幼失了父母,家中嫡親悉數不在了,但我自幼隨父親在醬廠學藝,天賦之高人人誇讚,幕斌想拜伯爺為義父,承襲慕家真傳,替義父解憂。”
慕錚坐在書案後看著他沉默。
“你何出此言?”
慕彥此時酒早已全醒,越想慕斌的主意好,便將利弊關係羅列出來。
“家主,我曉得你看中小公子,可他七歲中得榜首,將來仕途不可限量,您忍心困他於這市井之間?”
慕錚依舊不語。
慕斌以雙膝為足,向前跪行幾步,“慕斌曉得,家主不想亂了嫡庶名頭,可慕家往上數,嫡係斷了煙火也不是沒有過,真論起血脈純正,慕家早已無真正的嫡係傳人,您若真的為慕家長遠發展,就不該將希望放在大公子身上。”
慕錚重重拍向書案。
“慕斌,你可曉得你在說什麼?”
慕斌也不懼怕,左右最壞的結果不過就是滾回青州做他的雜役。
慕斌叩首,一下一下帶著真誠,“如果我能走到最後,希望伯爺給我一次機會,都是慕家子弟,我做了伯爺的義子,定將您當做親生父親一般相待。”
慕錚心思動了,想到靈犀的出息,想到對玨兒的數次失望。
一切也如慕彥所說那般,慕家其實早在第二十三代與第四十一代時便斷了香火,如今的嫡係也是考核之後被收下的義子。
為了慕家的長遠,他這個做家主的不能太自私。
“你起來吧,讓我考慮考慮。”
慕斌似看到希望,他站起身對伯爺道,“今日淩晨,斌兒挑撿豆子完成後,睡意全無出門散步,看到大公子身邊的侍衛翻牆進了小公子院中,一盞茶後又從小公子院中翻出來。不是斌兒多事,實在是覺得大公子的心術不在努力學習當中,是真的不想慕家幾百年的基業交給這樣的人。”
慕錚大驚,“此話當真?”
慕斌點頭,“斌兒想拜伯爺為義父,自然處處以伯府的利益為考量,小弟優秀,我也想愛之護之,所以不敢撒謊,亦不敢隱瞞。”
慕錚哪還坐得住,拍案起身便走。
他心中咒罵慕孟玨,這個逆子,不學無術滿腦子都是害人的東西,他又派人對靈犀做了什麼!
然而他不曉得,自己這一番舉動與小心思都被端著豆餅想向祖父獻計策的慕孟玨給聽了去,他陰沉著臉,十歲的孩子眼裏生出惡毒,整個人身上都散發著陰寒。
“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