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時候你還有去那勾欄院嗎?”
方浩搖頭,“那地方晦氣得很,我去那裏幹什麼?這兩個月皇城司徹查教坊司,抓到好些作奸犯科的人,那勾欄院根本開不下去,後來還弄出那件事,不去了。”
聽他話中有異,林錦風追問:“怎麼了?”
“也沒什麼,還不就是上次事情鬧大了,那裏的老媽媽辦不下去,上吊死了唄。”
方浩見他麵色認真,側頭看向身邊的男子,“蘇達,你說說,你不是去看見了嗎?”
蘇達,蘇嫣然的親哥哥,去年中了兩榜進士,如今正在戶部當官,為人正派,跟方浩算是“狼狽為奸”的那一派,屬於表麵紈絝。
蘇達吃得滿頭是汗,正想歇下來,濃眉擠出一滴汗來,拿了果子酒邊擦邊笑,“嗨,我那也是運氣不好。”
因為蘇嫣然的緣故,蘇家眾人兩個月間也都低調,開封氣氛一鬆,各家各戶都出來放鬆了,蘇達也不例外。
他雖娶了親,但偶爾也會去教坊司欣賞歌舞,那日就那麼巧,要去鳳凰台看《鳳凰遊》,經過勾欄院的時候發現勾欄院前圍滿了人。
他走上去一看,勾欄院被人砸得差不多了,聽旁人說裏麵的姑娘們也都被其它樓自買了去,老媽媽經營不下去,留了遺書就在舞台上上吊自殺了。
那情狀極慘,說是老媽媽死前恐怕還後悔了一陣,但已經踢了凳子,將脖子摳出鮮血、眼睛暴凸,尿都打濕了遺書!
蘇達還聽見人說,莫不是彩蝶找她索命來了?
蘇達聽著毛骨悚然,也不敢多留,正要走的時候,開封府衙役就把人給抬了出來,他一看,登時嚇一大跳!
“那手臂上都被抓出了鮮血!還有那眼睛,真的是目眥盡裂,唉,太慘烈了,”蘇達想起來都心有餘悸,連連擺手,“不說不說了,影響食欲。”
眾人也都悻悻,雖說案子已過,可高達四千餘人的殺戮,依舊令人膽寒。
林錦風也沒再問,隻是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過了片刻,他起身道:“吃得有些熱了,諸位慢用,我出去走走。”
“你去哪兒?”蘇達愣了下問:“我家老太太說想見見你,等會你還回來嗎?”
林錦墨淺淺一笑,道:“放心,過幾日,林某親自去蘇家同蘇兄請教科舉一事。”
蘇達心下一動,眉開眼笑,對他拱拱手,眼裏全是滿意,“既如此,蘇某就在家中等林兄上門了。”
蘇家出了他這個兩榜進士,明年若再出一個狀元郎……光宗耀祖就在眼前啊!
林錦風給了暗示就離開,沒有讓下人跟隨,披了件黑裘就往教坊司那邊走去,白玉一樣的臉在雪中顯得格外模糊。
不遠處,身穿盔甲的皇城司列陣而過,一人遠遠瞧見林錦風孤身而行,微微挑眉,轉頭對身後道:“爾等繼續巡邏,再過三刻回司交班,本將去其它地方看看。”
“是,將軍!”
洛虢一眼就看見了林錦風,但沒打算靠得太近,他在林府待了一段日子,對林錦風的了解可謂與日俱增。
但凡這個人想獨個走動還神色冷靜的樣子,那多半就是出了什麼事了。
洛虢下了馬,左手按著重劍,一步步踩在雪沫子上跟著,越走越眼熟。
教坊司的大牌坊就在前方。
這是,過來嫖的?洛虢挑眉。
但見林錦風停下腳步,仰頭看看教坊司那高大氣派的牌匾,麵露遲疑,還是走了進去。
洛虢本要轉身離開了,就在這時,看見一個七頭身的矮個子跟了上去,手中匕首簡直能晃花人的眼。
洛虢:“……”
他歎了口氣,早說過林家還不一定安全,怎麼不聽話呢?
林錦風此刻分毫不覺,他雖然腦子好使,可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書生。他一語不發地走過長街,兩側的花娘子帶著脂粉氣息不停往他身上湊,林錦風皺眉,腳步頓時加快。
不刻,勾欄院就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那勾欄院已經被開封府的封條封住,門可羅雀,行人都遠遠避開,好像怕沾染什麼疾病一樣。
林錦風轉身從側邊巷口走近,打偏門入內,兩層花樓這會兒寂靜寥落,桌椅混亂,樓梯上不知是誰的衣裳,裏麵好像被上百名小偷光顧過,早就不見當日他見過的輕歌曼舞、語笑嫣然了。
他站了一會兒,直接走到了舞台上。
舞台上畫了一朵朵牡丹,此刻,牡丹花中央卻被一大片鮮血染紅,滴答噴濺的鮮血已經偏向黑色,旁邊還擺放著一個倒塌的凳子。
凳子往前側翻,林錦墨盯著那凳子看了片刻,又抬頭看看房梁。
仿佛間,他似乎看見房梁上掛了一具飄搖可怖的屍體,老媽媽死前的掙紮慘叫猶然回蕩,陰翳的光線伴隨著空冷的氣息,叫人乍起一身雞皮疙瘩。
橫梁很高。
凳子倒向前方。
激烈的掙紮跟鮮血。
被翻得幾乎沒有一片可以落腳之地的花樓。
還有老媽媽當時說過未曾見過的傳信人,最後卻在開封府輕而易舉認出方家下人的證詞。
無一處不昭示著老媽媽當日並沒有說出實話,她一定知道了什麼,所以被人滅口。
薛家是殺害衙役的凶手,但真是殺害彩蝶的凶手嗎?他怎麼覺得薛家是當了什麼人的替罪羊,所以才跟老媽媽一樣……被殺?
否則老媽媽雖然開著花樓,卻是一個無依無靠毫無親人的男人,就算自殺,寫了遺書給誰,定是為了糊弄眾人。
林錦風目光微冷。
案子還沒完。
他轉身,就想離開這個案發現場,卻突然發現那最後一階樓梯上,有一個清晰的……腳印。
心跳驟亂,林錦風退後半步,下意識掃視四周,冷不防的,發現二樓隱隱處,一雙猩亮冰冷的眼睛,正無聲無息地盯著自己。
來不及多想,林錦風反應極快,拎起地上的凳子就朝著那人丟了過去!
那人沒想到自己還沒動手,林錦風先動手了,反嚇了一跳,側身一躲,頭上的皮毛蹭落,露出半個光頭。
出家人?
“站遠點!”
林錦風怔了一下,還未反應過來,身體就被人猛然撞開,耳邊傳來猙獰一聲。
像是刀劍相接的聲音。
林錦風摔下舞台,後腰硌在碎木頭上,痛得倒抽氣,卻沒時間顧及,眼裏全是那舞台上正殺在一起的兩個人。
洛虢很高,跟他對戰的人很矮,雖然是個成年男人的麵向,但卻沒到林錦風肩頭。
他手裏拿著鐵匕,眼見著打不過洛虢,狠心將鐵匕扔向林錦風,自己轉身就跑。
危機之際,洛虢隻能選擇擋在林錦風麵前,用鎧甲撞開匕首,再抬頭,那人已經跑了。
“嘖。”
洛虢皺眉,將重劍利落收了回去,撿起匕首,反手扶起林錦風,“沒事?”
林錦風按著腰,簡直不想跟他說話,“……你怎麼在這裏?”
“路過,”洛虢看他彎著腰,暗嘲書生果然弱不禁風,一邊忍不住問,“這話倒該我問你,你怎麼會來這裏?”
“明知故問,”老媽媽死了的消息肯定瞞不過皇城司,林錦風側頭看看樓上,“剛才這裏有人。”
洛虢笑了,“廢話,本將軍剛剛還跟他打架呢。”
林錦風無語,沒好氣道:“我是說這裏原先本來就藏了一個人!還是個光頭和尚!”
和尚?
洛虢掂量了一下匕首,淡淡道:“樓子裏怎麼會藏和尚?別不是乞丐,你看錯了吧。”
“你以為我是你?”林錦風慢慢往外走,神色鎮定,仿佛剛才被刺殺的不是自己,“那人是剃了個光頭,就是沒剃幹淨。”
“那剃頭師傅手藝挺差的,”洛虢慢慢跟上,“你這個書生也是,不好好在家讀書等著考狀元娶媳婦,偏要到這種危險地方亂逛,被人打劫也活該。”
林錦風氣結,轉過身瞪他,“……我說了,那不是乞丐!”
洛虢定定看他一眼,忽地大步逼近,淺色眸子驀然一深,一股沉猛肅殺的氣勢油然而生。
林錦風眼皮輕跳,皺眉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