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林錦墨離開青州之後,這已經是第三封信了。
第一封信,在那兄妹二人離開五天之後。
五天之中,賈大福兩次欲登門踏戶,第一次被林翟天笑眯眯地帶到了酒樓,顧左右而言它地收起了重婚罪。
旁人不知為何,賈大福卻變了臉色。
他有妾室多少人旁人清楚,可他有幾房妻子卻是極少有人知道的,未曾料到,林翟天不聲不響地伸出五個指頭,竟數得清清楚楚。
賈大福怕他算舊賬,隻好悻悻離去,不敢提其他的話,但他也發現了,林翟天怕是沒有跟宣南伯爵府結親的心。
賈大福本來已經在打退堂鼓了,可一想到林翟天就是開封府尹,而自己那侄子又是個好-色貪杯的,這門親事結下對宣南伯爵侯府是好事,自己也算是立了大功,兩年後的皇商更選,隻要有了宣南伯爵的支-持,自己才有一爭之力,故而又再次送拜帖上門。
這次林翟天就沒好臉色了,他道子女早就不在青州,敢問他聽了誰的無稽之談,竟要來攀附自己家,在大門口將他罵了個無地自容。
此事還傳為一時笑柄,賈大福丟盡臉麵,這才罷了。
第二封信來的時候,林翟天已經撤了對鍾國侯伯爵侯府的軟禁,不因別的,就因為伯爵侯府去了京都兵部尚書之女薛若男嫁過來了。
這也是一樁奇事,薛若男不過來青州同方浩銘見過一麵,這才多少天啊,就急著嫁過來了?
陳氏是看出來了,那薛若男-根本就是帶著嫁妝過來的,早就打定了主意要嫁人,隻是嫁得這麼著急,倒像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這也罷了,隻是鍾國侯如今有了兵部尚書的支持,林翟天也不好再擋著人家大門,隻好將人撤下。
那伯爵侯府鬆了口氣,因著婚事,這些時候倒是安分守己,也沒有再派什麼人往外送信。
然而實際上,是鍾國侯早就從薛若男那裏得到了消息,京都的天子和太子對林翟天這還未上任的開封府尹極為看重,太子極欲掌權,最怕這個時候天子反複,所以決不允許有人再拿林翟天一事來做文章。
林翟天是真仁假善跟他有什麼關係呢?他的奏折讓皇帝“大徹大悟”,那他就是功臣。
鍾國侯聞聽此言,臉都白了,甚至有些慶幸林翟天攔下了那封本要送到京都的信,否則太子收到信後,第一個想法恐怕不是林翟天名不副實,而是他鍾國侯故意鬧事了。
安生了五六天,林錦墨的第三封信就送到了。
這才二十六天,林錦墨就往家裏寄了三封信,林翟天雖然覺得有些誇張,但至少安了陳氏那cao煩的心,便也不說什麼了。
陳氏高興地同周姨娘看信裏的文字,頭頁裏說的全都是上京一路的見聞,無不是一些林錦墨眼裏的新鮮事。
陳氏看得放心,卻又忍不住好笑,“這孩子,好像第一次來這世上似的,不過就是比咱們花園裏的大些,這也值得浪費筆墨?”
周姨娘笑道:“錦姐兒還是第一次出門,自然見什麼都新鮮好玩,等過段時候想必就見怪不怪了。”
“這倒也是,當年你我跟老爺從縣城搬過來的時候,路上見著皮猴不也走不動路了?”陳氏感歎一句,又翻開第二頁。
第二頁上,卻是文字風格一變,字跡龍飛鳳舞力透紙背,不似頭頁裏小巧端正,一看就是林錦風的手筆。
陳氏臉色微變,“這孩子……你看看這筆字,這要是在科舉考場上,那考官看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策論,哪裏還看得下他這幾筆?回頭還得讓他好好練練台閣體,務必端正對稱才好!”
“姐姐急什麼,這是家信,”周姨娘倒是不以為意,“咱們風哥兒是個有心計的,不會這麼自我短視。”
兩人邊說著,邊往下看去,臉上的笑容卻漸漸沉了些。
“這是……倭寇擾邊?”陳氏皺眉,“好在咱們不在浙台海那邊,那些殺千刀的惡孽,淨做些殺人放火的勾當,總有一天會遭報應!”
周姨娘極為認同,因她祖上就是浙江那邊搬過來的,對此更是深有體會,“風哥兒讓我們將此事說給老爺,浙台海的事,老爺知道了管用嗎?”
陳氏也很疑惑,兩人對視一眼,倒是按著信裏說的做了,直接將信給了林翟天。
林翟天才下了衙,還穿著官袍。
為了交接一州事物,他必須將這幾年治下的經驗和大小事分門別類,這也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些日子細數下來,還有好些個死案、無頭案、商事糾紛沒個著落,盡力也無用。
倒是讓他看了自己十幾年的成績,林翟天頗有些感慨,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才終於回了家,不想一回到家就收到了林錦風的來信。
“倭寇?”林翟天接下披風,皺眉接過信件,“浙台海那邊常年鬧倭寇,也不是什麼奇事,今年怎麼特意寫過來了?”
周姨娘奉茶上去,猶豫了一下道:“從最初倭寇浪人出現在浙台海,到今年也有七十多年了吧?這都快經曆整一代人了,浙台海那邊還沒有個結果,難道是那邊要有大動作了?”
“不會吧?”陳氏心下一動,“該不會影響到京都吧?”
如今京都的大小事,說不準就是將來林翟天要負責的要務,由不得他們不上心。
林翟天將信中內容細細看過兩遍,眉頭越皺越緊。
陳氏的心都提了起來。
忽然,林翟天冷哼一聲,“你看看!你看看這孩子,那台閣體練了個七七八八,一筆狂草都寫了個十分出來!這要是在科舉場上,直接就要落個下等出來!”
說完他又忍不住往那信上盯了一眼,嘴角一抽,“行文不工整,字跡不清晰,欺負他老子眼睛不好是吧?跟誰充王羲之呢?”
陳氏:“……”
“都說字如其人,看著挺斯文一孩子,出手這麼狂躁……你別說,這筆狂草在本朝還算是一絕呢,”林翟天再拿起信看兩眼,又覺得有點高興,“嘿!想一想真是了不得,這兒子居然是我生的。”
陳氏嘴角抿了下,拚命忍笑又沒忍住,紅著臉推他肩膀,“行了你,說正事呢!”
周姨娘看著兩人,微微斂眸,笑容略有些滯澀。
林翟天笑笑,不置可否,手指點著信麵兒沉默半晌,忽然道:“……浙台海的事本是尋常,然而今年剛好發生在太子監國之時,的確麻煩,隻怕京中此刻是人心浮動啊。”
陳氏隱了笑容,“京都會亂?”
“亂不至於,隻是太子必然會全力鎮壓此次倭寇犯邊,”林翟天伸手摸了摸下巴,雙眼放空,“若是鎮壓下去了,自然萬事大吉。若是鎮壓不了,這個敏-感時期,太子怕是要吃掛落,那些目光短淺的京官保不齊就會改換門庭。”
而後接下來,便又是一場黨派之間的爭鬥,流血犧牲不在話下。
這會兒又快過年了,京城各處治安再加強,多少都會出些偷雞摸狗、失火走水乃至燒殺搶劫之類的事來,其中總有那麼幾件是跟黨爭有關的吧?
而如今的開封府尹名聲不顯,多半是要被黜落,斷了相途,因此也就不會認真處理這些事情,多半要積壓到林翟天上任之後。
林翟天皺眉,“麻煩。”
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必然要做出些成績的,可若是一上去接到的火把就是黨爭相關之案,那不是跳火坑嗎?
陳氏與周姨娘不懂這些,待林翟天細細解釋後才反應過來不妙。
陳氏不禁“阿彌陀佛”一聲,“最好這事平安過去,可千萬別留給咱們家,老天爺就該發場洪水把那些倭寇都衝走喂了魚蝦才是!”
林翟天失笑,目光卻微沉,“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不過說這是麻煩,倒也是傍身之功啊。”
陳氏一怔,側頭看向林翟天,目光驚異。
她覺得,自己的夫君似乎……跟以前不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