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且不說林錦風縱容妹友追打自己,他繞著馬車跑過幾圈,心下不由訕訕。
如今世道不比前朝,將男女之防定得無比苛刻,蓋因太祖皇後隨同太祖征戰沙場,女子地位大有上升,太祖之女東營長公主又竭力宣揚婦好木蘭之功,故齊齊雖以公主之尊出京遊玩卻並不為人所異。
但盡管如此,他也不好同林錦墨一樣,與齊齊追玩打鬧,別看劍二等人此時不說什麼,若到了京都之內,彼此身份揭開,齊齊在林家住了一個月又與他兄妹二人同時入京一事宣揚開來,難保不會傳出些什麼。
當然齊齊對此並不在意,在京都之中,女郎能著露臂宮裝出行,可扮男裝騎馬射箭,被稱為女公子的比比皆是,他哪裏曉得林錦風心中的忌諱。
縱然她知道了,也隻會覺得這書生恁的扭捏,全無一點大家士族該有的大氣爽朗。
而此事倒也怪不得林錦風過於謹小慎微。
林翟天發家,也不過落第秀才靠著陳氏商戶立身,正是因為買來的官,所以林翟天才屢拒上司推薦之便,硬生生在青州紮根十數年。
既是為了等到合適的仕途之路,也為了積攢足夠的政績抵消入仕之弊。
沒錯,雖然本朝有買官之策,但因為上麵怕招來魚肉鄉裏的卑劣之人,故而買官條件極為苛刻艱難,考教的除了財力便是“三代無過、百鄉密保、舉孝廉也”。
這意思就是,買官之家首先必須三代之內不曾作奸犯科。其次,買官之人必須報備上官,再由上官層層報備摸底,讓京中吏部派人去其家鄉暗訪一百來人,寫下“保信”,這最後,其人必須孝順長輩、廉潔奉公……
最初幾年,甚至朝廷都不給林翟天發俸祿,後來政績做出來了,上麵人很是滿意,這才慢慢爬到了青州知府的門檻上。
然而這些事說來挺勵誌,可叫那些仕-途官宦子看在眼裏,終究還是有所輕鄙。
當然,聰明人自然知道,哪怕是本朝少有的舉孝廉買官入仕,隻要這官做得好,照樣不敢多說什麼。畢竟有的人讀書考試能夠得心應手,未必做官就能信手拈來。
然即便如此,林翟天這十幾年還是處處小心、唯自求穩,對林錦風的教導,也是讓他時刻謹言慎行,更比旁人小心萬倍,直至林錦風有朝一日登科,拿下實實在在的成績來,林家才能真正挺直腰杆。
這一點,林錦墨不在科舉之道,她搜索過原身記憶也根本沒有關注過此道,她自然也無從得知。
可林錦風自小耳濡目染,卻是甚為明了的。
他無奈地往洛塵逸那幾個男人堆裏走去,嘴角掛著若有似無的笑,心裏分明是很樂意同自家妹妹玩鬧的。
洛塵逸眼波微動,倒是瞬間明白了齊齊一去他就跑開的原因,心下暗暗點頭,麵上道:“洛兄不玩了?”
“玩-物喪誌,”洛塵逸其實很不想同這幾個人紮堆,不免別扭,語氣也就淡淡的,毫無起伏,“兩個小女子,我懶得同她們計較。”
這幾個人,洛塵逸、洛虢、劍二,身份不凡,他縱然心中不拘世俗禮教,可總得替自家老父親那脆弱的心髒考慮考慮。
他抬頭看了眼洛虢,洛塵逸沒有表明身份也罷了,他樂得不聽不想,挑釁也罷敵意也罷,並不拘謹。可這洛虢卻是個實打實的將軍,他還真不能太過放肆。
想到這裏,林錦風腳下的速度就慢了,很有幾分想扭頭離開的意思。
洛虢不知看沒看出來,舉步上前,臉上血疤抽-動,微微一笑,俊朗深刻的五官立刻帶上煞氣,“小公子上回的賭可還作數?”
什麼意思?怕他反悔?
林錦風危險地眯起狹長眸子,眼尾冷光一閃,好似雨滴劃過竹葉,“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當然作數,將軍意欲何為?”
“本將不欲作何,不過多次一問,”洛虢莞爾,“好心”提醒道,“小公子不知浙台海之艱辛,本將是怕小公子將來後悔,有意提醒,小公子若是此時反悔,本將定不將此事放在心裏。”
洛虢言辭懇請,目光認真,但那笑容怎麼看怎麼帶著挑釁,似乎在故意擠兌林錦風。
林錦風方才才被自家妹妹拐彎抹角地“擔憂”了一番,此刻聽這話,無異於又被輕視,眼裏登時帶上怒意,似笑非笑道:“將軍若是怕在下拿下魁首之後有意刁難將軍,那倒也不必,林某行事坦蕩,決計不會秋後算賬的。”
洛虢差點笑出聲,他方才見林錦風與林錦墨玩鬧,突然覺得這個言辭鋒利的小公子到底隻是個孩子,故而給他一個反悔的機會。
不曾想,林錦風反倒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居然暗諷自己害怕了,想要提前討好於他這位“狀元郎”。此話分明是擠兌洛虢。
這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啊。
洛虢眼中興味更濃了。
洛塵逸目光微妙地掃了眼洛虢,心道不妙,“洛將軍,時間不早,你也歇息夠了,該上路了,浙台海三司還在等將軍領兵救援。”
洛虢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黑龍駒日行千裏,三司城牆堅固,倒也不差這一時片刻,洛公子怕什麼?”
他饒有興趣地瞅了瞅那邊清雋爽朗的林家二小姐,吃吃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在袒護小舅子呢。”
現場驀然陷入詭異的死寂。
洛塵逸愣了愣,倏將視線冷冷射向左後方的劍二。不想劍二反應極快,洛虢話音剛落,他的人就一個轉身跑沒影了。
洛塵逸:“……”
林錦風表情不變,眼中本就沒有多少的暖意也漸冰冷,看著麵前的洛氏二人,嘴角一點一點勾出攝人的冷意,“小舅子?”
“說笑!”洛塵逸深為明了這個林家大哥的護短之心,後背不禁一涼,尷尬道:“不過是說笑而已,林兄不必當真。”
林錦風不當真就有鬼了。
“是麼,”但他表麵還是淡淡的,不溫不火的開口,“雖是玩笑,但卻提醒了在下。”
洛虢挑眉,洛塵逸心下咯噔一聲。
“你我兩家本就陌路,此回進京林某本是帶著妹妹避難,不好多加連累洛兄,左右還有七八日就到京都了,接下來的路,就不勞洛兄護送了,稍後還請閣下先行上路,”林錦風目光一暗,“告辭!”
忍了這一路,到底這把火還是給點著了!
洛塵逸眼皮輕跳,見林錦風毫不猶豫扭頭就走,恨鐵不成鋼地瞪了眼洛虢,低聲一歎,“你啊,又給我惹麻煩!”
“這怎麼能怪我?”洛虢拉過自己的駿馬黑龍駒,縱身一翻就上了馬背,低頭輕笑,“這麼多年,你多番出京遊曆,卻是唯一一次帶了個女子回來……”
“還‘錦繡文章的錦,翰林子墨的墨’,介紹得夠細的啊,”洛虢滿臉看好戲的模樣,“那莊家大小姐同你青梅竹馬,到去年你才弄清楚人家的小字是‘玥’而非‘月’,這對比夠明顯了吧?”
洛塵逸無語片刻,“……莊玥常年臥病在床,我跟她雖有童年之誼,但實際上不過是泛泛之交,算不上青梅竹馬。”
洛虢嗤笑,“隨你怎麼說吧,這回回京我可是聽說了,那莊家大小姐身體大好,上個月還入宮給淑妃請過安,淑妃可極喜愛她的,將她召入宮闈陪駕半月,你應該明白此舉的意思。”
洛塵逸皺眉,“她不是都生命垂危了嗎?為何突然大好?”
“那誰知道,她這病好得突然,京中一時稱奇,連我都聽說了。”
洛虢幽幽望了眼那邊的林錦墨,這回回京,待的時間雖短,但他已經打聽到了很多事。若不是京中麻煩的人多,他必然會讓別人傳令回浙台海,而不是自己回去。
“所以,你若真的對她無心,就不該靠她太近,那會給她帶來麻煩,也給自己帶來麻煩。且不說莊家如何,淑妃娘娘那裏,你也不好交代。”
洛塵逸心下猛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