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知什麼也沒幹,她正在睡夢中。
她夢見了第一次見柳丞意的時候,她在夢裏細細的看當年的柳丞意,小小少年臉上濺了血,小小的兩手握著劍柄在如血海的戰場之中毫無懼色。
她的目光一點點自從他的眉頭往下在他握劍的手上停下,場景再一換是在昨晚的牢房中,他對她說了那樣長的一番話以及最後的一句,唯獨對不起你自己。
她不免發笑,對不起自己。
自從七歲起,她就不知道什麼是自己。她的眼中隻有老爹爹,腦中隻有老爹爹的教導,以及讓她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該做什麼。
換來換去的夢境,她到了老爹爹神遁的那一夜,他的手抓緊了她,幹裂蒼白的唇張合說著什麼,如同魔音繞耳。她像是回到了七歲,她第一次見到人間的地獄是什麼樣的時候,像世上任何一個小姑娘那樣害怕的抱著膝蓋縮在牆角。
“宋顏!”
有人大聲叫著她的名字,那個小姑娘站起身來循身望去,有人站在光亮處對她道:“有人愛你,從年少到如今,十餘載,從未改變。”
“在他眼裏,你宋顏,上對得起天,下對得起地,對得起宋家列祖列宗,對得起虞國的百姓!”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有人對她這樣說,不是辱沒祖宗的無恥女子,不是殺人狂魔,不是玩弄權術的公主,不是人人喊殺能止小兒夜哭的惡人。
“阿顏。”
有人在她的耳邊輕聲喚著。
“柳丞意別鬧。”
她嘟囔著。
那人似一愣隨後低低笑道:“你怎知是我在喚你?”
宋玉知一愣,她拚命想睜開眼卻不料眼皮十分沉重似被人壓了千斤巨石一般,那人似把她半抱在懷中,像是小時候老爹爹把她抱在懷中搖著一般。
“爹爹……”
她不由得喚了一聲,還貪戀的蹭了蹭,跟個嬌憨的小姑娘似的。
“我可不是你爹爹,”那人無恥的道:“我是你以後的夫君,阿顏。”
他道:“該吃藥了。”
那藥入口有淡淡的花香,再在她的口中化開之後又有淡淡的血腥味兒,那血腥味兒極淡,可從小與屍體血液為伍的她還是察覺出來了,她蹙了眉,估計眉頭還沒碰到一起呢,微涼的手指就壓上了她的眉心,像是撫平皺褶一般的撫平著她的眉頭。
“不要蹙眉,”他道:“萬事有我呢。”
他帶著絲絲驕傲道:“我已經長大了。”
誰還不會長大呀!宋玉知心中不屑,她也長大了!
鼻端有淡淡的香味兒縈繞,她覺得是那人貼她近了,那人指撫在她唇上,笑道:“你都已經及笄了。”
及笄了?然後呢?
那人沒再說了,宋玉知又被拖入了循環往複的夢境之中,沒再聽見那人說什麼。
她醒來的時候正是子夜時分,淡青色的紗帳往外望可見有一人在書案前寫著什麼。
她閉上眼想了一會兒才幽幽想起自己現在在何處,她與柳丞意假裝恩愛夫妻,她跟他住在一間房裏,他拆穿了她的身份,他說他愛她,他說她對得起天下……
她想著心裏的惱怒變成了喜悅,有人誇她了啊。
“餓了?”
“嗯。”
她懶懶的應了聲道:“我想吃肉。”
“備好了,就等你吃了。”
柳丞意放下筆走到床前透著紗帳看她,“要我抱你過去嗎?”
“不用,我可以。”
剛說完她就打臉了,她身子發軟,像大病中體虛一般。
“我怎麼了?”她聲音慌亂。
“你犯病了。”柳丞意拂開紗簾道:“已經吃過藥了,過幾天就好了。”
宋玉知想了好久才想起來她身體是怎麼回事兒,她需要柳丞意的鮮血,還不能離柳丞意太遠了。
她手輕敲著頭道:“我……怎麼回事?”
“想東西慢?”
“對。”
“腦子遲鈍?”
“……對。”
“正常。”
柳丞意用錦被把她裹了道:“你病了,病好了就會恢複的。”
宋玉知半信半疑,軟乎乎的靠著柳丞意的胸膛,到飯桌前柳丞意先給她喂了粥再喂了一口菜,宋玉知不滿道:“我要吃肉。”
柳丞意發笑,“好,給你吃肉。”
吃了幾口柳丞意突然道:“我沒有動手腳,你昨天太激動,今天又多思,雙重之下犯了病,身子是會虛弱幾天,也會稍……反應遲鈍幾天……”他摸了摸她的發道:“我會想辦法讓你盡快恢複的。”
宋玉知咬著筷子皺眉想了會兒似也沒想明白,最後晃晃頭道:“還要肉。”
吃完飯宋玉知不一會兒又睡著了,柳丞意還在處理事務又不舍得將她放下,幹脆把筆墨都搬到床上去,一邊抱著宋玉知一邊處理公務。
這樣的宋玉知挺難得的,至少現在是。他之前還擔憂她會生氣,還得哄她幾天才行,沒想到他會來一看,宋玉知又“犯病”了。且這次刺激到了她,還把她刺激成了個軟乎乎的單純小姑娘,雖然隻會保持幾天時間,柳丞意也覺得滿意了。
宋玉知“生病”的幾天裏柳丞意除非必要出門都不出門就在房中陪伴他的“夫人”,太守心中明白不是要緊的事兒都不來煩他。
然宋玉知三天之後還是恢複了,一睜眼眼神都不同,柳丞意便知道那個殺伐果斷的宋顏又回來了。
正擁著她的柳丞意坦蕩道:“阿顏回來了。”
“阿……阿顏?”
宋玉知被雷了一臉血,“你叫我什麼?阿顏?”
“嗯哼?”
柳丞意道:“你本就叫宋顏啊。”
宋玉知挑眉,“柳丞意,你嫌命長了是不是?”
柳丞意麵露難色道:“既然你不肯承認,”他道:“那我們今天就把事情給理清楚。”
“陛下、玉知,”他道:“你當真對我沒心動嗎?”
“你敢說,從京師“相識”到蓉城這段日子,你當真對我沒有絲毫的喜歡嗎?”
“有嗎?”
“那要問陛下的心了。”
他將她的手放在了她心口處,眼波纏綿,柔聲嗬氣,“當真不喜歡柳丞意嗎?宋玉知當真不喜歡柳丞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