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顏從五歲起就拿著玉璽蓋戳了,世人說她跋扈乖張,大臣們說她不守女德,可她還是越過十幾個皇子王爺坐穩了女帝的寶座,隻待大婚迎娶皇夫,再生個崽,就是開創女帝先河的人了,可她死在大婚的前一夜。
史載:景泰十年春,景琰女帝猝死於懸心殿。
宋顏這輩子經曆的事情多了去了,什麼陰謀陽謀暗算謀殺的,甚至有拿鬼神之說來嚇她的,向來不信這些的她都是嗤之以鼻,可現在,她信了。
她活了三十多年,從來沒想過會自己參加自己的喪儀。還是以一個孩子的身份參加的,她抬頭看著靈牌上自己的名字有些恍惚,想她一生……罷了,宋顏覺得心口一窒,回想一輩子,居然沒有什麼好拿出來說道的。
好失敗。
她想著低頭看自己柔若無骨的手,這右手的虎口處還有一道醜陋的傷痕,她歎了口氣。
“公主怎麼了?可是跪累了?嬤嬤扶公主去休息會兒可好?”
身後軟言響起。
是的,她現在是十五歲的宋玉知,不是宋顏了。
宋玉知扶著嬤嬤的手站起來,這一站起來眼前有些發黑,她身子一晃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她雙肩,她立刻抬腳旋身跟那人分開距離,緊繃的身體是數十年養成的生冷戒備。
對上的是一雙溫和的眼,似寒星彙於其中,這雙眼十分漂亮,卻並不女氣,合著一對舒長的眉平添幾分書卷氣。
“公主可是累著了?”
那人溫聲問。
“多謝文台令關心,本宮無事。”
她抬眼含笑道:“文台令這時候怎麼來了?”
這都快天黑了,來守靈?宋玉知想想都覺得不可能,自己上輩子的名聲可不隻是差,這些臣子們哪個不是盼著她死的,今天來跪靈的好幾個都在偷笑,還有悄悄哼曲兒自娛的她可都聽到了!
這文台令柳丞意素來不與她親近,又哪會有這份心呢?更何況——他若是跟她親近,那些傲骨之臣們還不得早把他殺了剮了?哪裏由得他活著?
“剛才想著是來為文德公主上一炷香,”柳丞意狹長的鳳眼泛著笑,“經公主提醒微臣才知已經快到落匙的時辰了,微臣明日再來也是一樣的。”
嘖!
宋玉知心中鄙夷,果然是個會站隊的好後生!
文德公主,她死後連帝號都給她消了,隻留了一個文德公主,像是在狠狠的扇她耳光,折騰一輩子成了女帝又如何?最後還不隻是個公主。
宋玉知花了大半天才消化這個打臉的事實,現在又被人當麵提起來,她覺得臉有點疼,真的。
宋玉知做宋顏的時候驕橫慣了,什麼事兒什麼人惹她不高興了,立馬能啪啪打得人滿地找牙。
當下臉就黑了,再看柳丞意哪怕是個穿著素衣都俊俏得似謫仙的美男子她都沒憐惜的心思了,嗬嗬冷笑道:“哦,文台令變臉真是有點快呢。前頭剛說要來上香,料想是掛念著女帝,現在倒是說不去就不去了,”話一頓,聲調拖長了,“都說做官的人,做人做事向來都是不一致的,不知道文台令為人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牆頭草搖搖擺擺得暈不暈頭?”
這一席話說得是好不留情麵,後麵的嬤嬤臉都白了,腿肚子打顫。
柔安公主說是公主其實隻是個郡主,父母早亡被族親欺負,後是一次碰見了景琰女帝,女帝瞅著她小可憐的給她封了個公主,把她接進宮養著。
身份看著尊貴實際上隻是個孤女罷了,這麼下朝臣的臉麵,這不是自己找罪受嗎?
偏巧了她的小祖宗還冷哼了一聲為自己剛才一席話助勢,嬤嬤一抓她的手臂顫著心肝兒道:“公主啊,可不能這麼說,快給大人賠不是。”
轉頭對柳丞意道:“大人啊,公主是因為文德公主過世傷心過度,您別生氣啊。”
嬤嬤因為害怕抓得有些緊,宋玉知吃痛皺了皺眉,下一刻素白的廣袖拂過嬤嬤的手,嬤嬤的手鬆開卻悶哼了一聲。
如月一般清朗的聲音響在宋玉知頭頂,“無事,這世上還有記掛著她的人,”頓了頓,誇獎到,“不錯。”
嬤嬤差點跪了!
這景琰女帝神遁之後可謂是舉國歡慶,百姓們張燈結彩,搭戲台的搭戲台,寫詩慶賀的寫詩慶賀,連文武百官都在湊熱鬧。
今天早上靈堂就被幾位將軍“無意”的砸了幾回了,還有文臣“悲傷過度”的揣著小酒壺在靈前吟詩作對,至於內容嘛,自然是說宋顏死了,虞國的禍害沒了,是真正的河清海晏,天下太平了。
一撥兩撥的人來倒是叫宋玉知大開眼界了,她以前隻知道文武罵她是竊國之女子,罵她貪戀權勢,罵她不守女德,枉為虞國帝脈。卻不知道在不知不覺之間她已經實力碾壓眾惡直接到了虞國第一禍害的位置上了。
到後來有人假惺惺的把鬧事兒的官員給勸下去,言辭之間對她的鄙視和她死了的歡喜她已經連眼皮都懶得抬了。
柳丞意這樣說,她似笑非笑的看他,像是在掂量他話裏有幾錢真心,嬤嬤已經被柳丞意嚇得肝膽俱裂了,這文台令是跟她家公主有多大仇啊!在如今的形式下還說她家公主惦記著文德公主,這不是把她往死裏上趕嗎?
“不敢記掛不敢記掛。”嬤嬤擦著冷汗。
“十分記掛。”
嬤嬤叫著小祖宗,您別唱反調了!
看著宋玉知跟嬤嬤強著的柳丞意卻是笑了,他道:“公主既然要回去了,那下官為公主護駕。”
“護什麼駕?這宮裏難道還不安全嗎?”
很快宋玉知就再次被打臉了,長歡殿門口群魔亂舞,看著她出現一個個的都跟狗鼻子似的嗅著,似乎要嗅出她身上有沒有跟文德公主一樣的反骨。
“柔安公主也大了,該議親了。”
“是啊,是啊,再留下去不知道會不會跟文德一樣。”
宋玉知:“……”
他們也不顧臣子之禮了,一個個眼巴巴的湊上來,還好有柳丞意在把他們一個個都不著痕跡的擋了。
宋玉知覺得她忍得十分辛苦,以前她覺得朝堂上有不少智障,現在看來,智障是越來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