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沒有誤會

故淵整個人僵住。

董池魚心想,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難言之隱?

事情或許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那書房裏的二人談話明顯是有內情。王鐸連沒得選都說出來了,或許有人逼迫他,威脅他,令他不得已做出那般的選擇。這麼多年對故淵的冷待,或許是難以啟齒,無法說出的解釋,畢竟他的確沒有保住妻子。

人的行為既可以用善意揣測,又可以用惡意揣度。

兩個人靜悄悄地站著,故淵站在前麵,垂著頭,光影打不到臉上,五官隱匿在陰影裏。

董池魚有些擔憂,輕輕握住他的手。

他回頭,眼眉微微一彎,用口型說:別擔心。

當人從苦難的淤泥中走出來後,是不會被輕易拖進去的。

無論王鐸是否是他認定的凶手,都不會再改變他。

他隻是想聽下去,想聽聽那不得已的苦衷。

書房裏,王曉說:“我記得那時兄長與嫂子恩愛有佳,傳為佳話,嫂子的眉毛都是你來畫的。外人以此抨擊你,你還說什麼‘閨房之樂,更甚於畫眉’。兄長當時是年少輕狂,自由肆意呀,那些老古董看不慣,他們的女兒卻都傾心於你,一瞧見你的手帕香囊荷包紛紛擲來,可惜兄長隻愛嫂子一人,可真是一段佳話,就連妹妹都說,盼著未來夫君能像大哥一般疼人。”

王鐸低笑道:“我與君弟皆白首,休誇少年風流。”

他們兩個都已經年過半百了,半截子埋在土裏,時間過得太快,白駒過隙,時光荏苒,曾經的風流少年也變成了垂垂老矣的老朽。

曾經四人在一起的快樂,就像雲煙一般散。

王鐸早些年會做很多夢,賭書消得潑茶香,夫妻兩個恩愛的那些日子,當時看來隻是尋常,後來變求而不得了。

他也會做噩夢,夢見紙灰飛作白蝴蝶,淚血染成紅杜鵑。

當年他們兩個約定好了,天涯海角永不分離,如今隻剩他一人蕭蕭兩鬢生華。

王鐸越思索越衰老,背脊都彎了些,說:“把窗戶關上吧,我不想看庭外的那棵樹。”

王曉思索:“這棵樹是你親手種的。”

王鐸點頭:“是,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兮。”

王曉道:“阿溧才是那棵樹。”

王鐸說:“我本想放這棵樹走的,他不適合生長在這兒,已經枝葉幹枯了,可沒想到我就隻剩下他這一個兒子,所以連他的願也不能隨他了。仔細想想,父子之情,反目成仇;昔日恩愛,雲散高唐。我這一生終究是失敗呀。”

戰國時楚國一台觀,在雲夢澤中,戰國·楚·屈原《高唐賦》載。他年少時愛看春秋戰國,做下一首《滿庭芳》,詞曰:“悲涼。人事改,三春穠豔,一夜繁霜。似人歸洛浦,雲散高唐。”

終究是,夫妻恩情斷絕,歡樂成空。

王曉譏笑一聲,擲地有聲地說:“兄長說的好深情,可當年你分明能帶他們母子離開。隻要你肯走,沒人會攔著!”

王鐸的臉色瞬間的晦暗下去,聲音低沉:“我不甘心呀,我被胡人捉走,受盡屈辱,幾次想要了卻殘生,最終卻還是選擇了苟且偷生,憑借的是我頑強的意誌力。我好不容易逃出來,不想再過那種被胡人欺辱,自尊被踐踏的生活,我想要站的高,往上爬,又有什麼錯?”

“嫂子以為你會愛惜她的命。”

“我從前的確愛惜她的命,甚至到了寧可我死也不讓她死的地步。”王鐸已經平靜了下來,“但人是會變的,憑什麼我不能變?”

一句反問,昭示著人無悔。是啊,很多時候人重新回到選擇的岔路口,還是會按著從前的選擇繼續走。

因為大家心裏都清楚,那就是最好的一條路,犧牲可以犧牲的。

沒有什麼誤會,沒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那就是最赤躶的選擇。

書房外種著的樹在搖曳著,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兮。多麼深情的一句話,其實也隻是冰冷的字眼而已。

樹葉被吹到了故淵的肩膀上,他平靜地撿下去。

董池魚擔心會對他造成二次傷害,緊緊地握著他的手。

故淵輕輕搖頭,敲響了門,大大方方地推門進去。

房間內的二人有些不自在,王鐸看了眼故淵,就挪開視線,“你怎麼來了?我的書房不讓人進。”

故淵平靜地說:“我忘了。”

董池魚自問是伶牙俐齒的人,但是在這種場合她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怕自己說的每一句話都會變成紮向故淵的刀子。

王鐸將心虛變成了質疑抱怨,大聲地說:“你記得什麼,你還記得你姓王嗎?你可知今日你闖了多大的禍!”

故淵仍舊心平氣和:“不是我闖禍,是王相的兒子闖了禍。”

當年王鐸給故淵辦葬禮,是有放這個兒子走的心思。無論是出於善意還是惡意,總歸是他不準備重用故淵了。對於封建家族的大家長而言,這就是放棄,隻是不得已又把人撿起來了。

誰叫他這把年紀又無其他子女,人活半生越老越有私念,越想把自己打下的一切交付給兒子,讓血脈世代傳承。

“既然你還承認你是王相的兒子,那就履行你的責任,你該成親了。”

“我不會娶公主的。”

王鐸瞥了董池魚一眼,“我說的是她。”

董池魚,一個以一己之身挑戰世家,成功展現自己卓越的戰鬥力的女人。她手裏握著的東西,任何人都想得到,交出去一個心在外的兒子不虧。

“呦,這是不嫌棄我家世寒微,沒規沒律了?”董池魚端著笑模樣。

王鐸捋著胡須:“照樣還是嫌棄,進了王家的門,把臭毛病都改一改。”

故淵反手握住董池魚的手,“她不進王家的門。”

王鐸冷笑一聲:“她把事情鬧成那樣,不進王家的門,你以為活得下來?收起你的天真,一時能殺人不是本事,能在亂世長久的活下去才是本事。”

故淵道:“二叔當時也受圍剿,包括王家內部,他活下來了,董池魚自然也能,南邊的世家沒那麼可怕,都是一些紙老虎,一戳就破了。”

王鐸說:“你二叔有四萬精兵,董池魚有什麼?”

故淵心想,有王灼控製的四萬精兵,但他不能說出來。

董池魚說:“我有故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