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錯誤的習慣

董池魚沒有在嚇唬人,這都是實話。作為一個醫生,她迫切地希望人們不要再作賤自己的身體。

然而戒除五石散是個漫長的過程,要戰勝五石散造成的“戒斷反應”,全是生理作用,無關心理,但會覺得心裏成癮了,讓吸食的人哪怕肉躰上已經戒了,仍然會止不住的想吸食一口。

在最開始,董池魚是不對馬子規抱有希望的,已經做好了反複鬥爭的準備,直到後來這個年輕人在一個雨夜,澆成了落湯雞來敲急救中心的門。

董池魚手裏按捏槍打開門讓他進來,他小腹處中了一刀,不斷往出淌血,血和水混在一起,隨著他的步伐,一路滴滴嗒嗒的淌滿了地麵。

“別怕,沒人跟著我來,這傷是我自個兒捅的。”馬子規衝著她勉強一笑:“我想食五石散了,實在控製不住,隻好把自己紮傷。”

董池魚讓他進屋躺在病床上,用剪子剪開傷口附近的衣物,開始進行衝洗縫合,刀子紮的不深,傷口不大,所以就沒打麻藥。

馬子規身嬌肉嫩,發出了痛苦的哀嚎。

董池魚被嚇了一跳,說:“我就縫了三針。”

馬子規擺手,大口大口喘氣,好一會兒才說:“不是傷口疼,是身體疼。”

他渾身上下哪兒都疼,疼的人抓心撓肝,急需解救。

董池魚憐憫地看著他:“因為你吸食五石散,你的身體會對這種外部的藥物產生一種抵抗反應,身體會對大多數外部環境改變產生適應或相應的改變。比如,你的神經係統受到藥物刺激後會使你感覺極度愉悅,但這種刺激過大,所以身體會形成一種相反的機製,對身體造成一定痛苦,抵消過度愉悅的刺激。”

馬子規額頭上都是冷汗:“可我最近沒有吃五石散,為什麼會有疼痛來抵消。”

董池魚解釋道:“這個說來話長。你長期吸食五石散了,對身體會有損傷,神經係統會發生相應改變,增強抵抗反應,因而使五石散的愉悅反應進一步降低,使得相同劑量下,造成的總效果減弱,後作用增強,從而增大了你對五石散的依賴。當你成為依賴,就會形成抵抗反射,發十分容易,這讓你看見和五石散有關的,都能觸發。當條件反射發生時,身體會自發的產生‘抵抗反應’,因為身體覺得你要吃五石散了,所以對你造成極大地痛苦。這也就是為什麼五石散難戒,因為各種生理反眏逼迫你不得不使用五石散減輕這種痛苦。”

馬子規的瞳孔放大已經聽不進去人說話了,不停地呢喃索要五石散。

董池魚第一次見他,他穿著寬大的衣袍一路行來,在普通民眾間鶴立雞群,而如今卻是這般狼狽不堪的模樣。

她歎了口氣,把人的手綁上,用布將人的身體裹在床榻上,務必叫他傷害不了他自己,剩下的就是熬。

馬子規時而狂躁時而昏迷。

他狂躁的時候會大喊大叫:“給朕五石散,朕要吃五石散,你們這些亂臣賊子,朕的大好江山要亡了!父啊,兒守不住這江山!”

他昏迷不醒時乖巧,隻會隱約說幾句話:“妹妹,我疼,你幫我扇扇風。”

他亦會哭泣:“帝形容本壯,及至都,銷毀骨立。”

董池魚看著這個年輕人,大體明白他話裏的意思,他寬大衣袍下的身體非常消瘦,病弱不經風。

靈魂不能像身體那樣愚蠢地忍受痛苦,靈魂能支持身體,但身體卻不能支持靈魂,靈魂就像女裁縫手裏的布,已經被針紮的一個孔接著一個孔了。

馬子規早晨醒來時,頭痛欲裂,渾身被束縛。

董池魚坐在旁邊的椅子上,聽見動靜就睜開了眼睛,伸了個懶腰,問:“睡得怎麼樣?”

馬子規喃喃:“我做了個夢,夢見我飲酒古槐樹下,醉後入夢,見一城樓題大槐安國。槐安國王招我為駙馬,任南柯太守三十年,享盡富貴榮華。醒後見槐下有一大蟻穴,南枝又有一小蟻穴,想來是夢中的槐安國和南柯郡。我想,一夢和一生也沒什麼區別,人生一世,猶如石火電光,壽算百年,恍若風燭草露。正悲傷著,忽然就睜開眼睛看見你了,原來是個夢中夢。”

董池魚檢查了一下他的身體,解開他身上的束帶,“不錯,腦袋清醒,思路順暢,沒傻掉。”

馬子規輕笑一聲,活動著被綁了一個晚上而青腫的手,說:“其實我覺得現在我已經傻掉了,不然何必痛苦的來戒五石散,我應該已經習慣了五石散。”

董池魚不讚同地搖頭,嚴厲地說:“習慣是一種最糟糕的痼疾,因為它使人們接受任何的不幸,任何的痛苦,任何的死亡。出於習慣,人們可以與自己憎惡的人生活在一起,學會戴鐐銬,忍受不公正和痛苦,以至對痛苦、孤獨以及其他一切都逆來順受。我在南國開設戒五石散的藥店,就是想打破這種習慣,習慣不代表是正確的。”

馬子規複雜地看著她:“你說的對。”

董池魚問:“是什麼促使你來戒五石散?”

馬子規道:“我有一個朋友,他很孤獨的活著。我怕哪一日我死了,我埋泉下泥銷骨,他寄人間雪滿頭。”

董池魚再給他備藥,手一頓,說:“我也有這樣在意的人,很怕哪一日我死了他孤孤單單的活著。所以,如果我死了,我就會請他閉上眼睛,給他一個驚喜。”

馬子規問:“什麼樣的驚喜?”

董池魚漫不經心地說:“我開玩笑的。”

馬子規沉默了,他起身活動活動,身體準備離開。

董池魚把裝有鎮定劑的針筒遞給他,教他怎麼用,“如果實在抵抗不了五石散的誘惑,就把這東西注射到自己身體裏,前提是你所處的環境安全。”

馬子規想從懷裏掏荷包付賬,摸了半天沒摸著,想來是出來的匆忙沒拿或者掉在哪兒了。

董池魚笑了笑:“要不要用別的東西來抵債?”

馬子規腦袋一歪:“什麼東西?”

董池魚歎了口氣:“五石散昂貴,調理煩瑣,沒有滲透到民間,所以你應該是哪個世家子弟,我想同你打聽世家的事。王家的王溧,他最近過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