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氏瞅故淵好幾眼,動手把他臉上身上的雪打下去,驚訝道:“還真是你。”
故淵點了點頭,叫了一聲娘。
羅氏:“別叫我娘,我不是你娘,誰知道你外頭有幾個野娘。”
故淵:“沒有別的娘了。”
羅氏複雜地沉默一會,問:“要不要進屋?”
故淵搖頭:“董池魚不讓。”
羅氏煩惱:“她不讓你進屋,那你不會走嗎?”
故淵坦率:“我不想走。”
羅氏一時間難以形容,“你是不是有病?”
故淵:“嗯。”
羅氏目瞪口呆,他承認了。她實在不知說什麼,轉身回屋要關大門,大門一寸寸收縮,故淵的眼神楚楚可憐。
“趕緊進來!”羅氏說:“董池魚腦子也不好,在院裏坐了一宿,凍病了,管不了你!”
故淵嗖地衝了進來。
羅氏看著遍地銀裝素裹,歎了口氣:“這場雪下的到底是緣還是孽?”
這是一個很深奧的問題,涉及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一時半刻無法參透,但有一點是清晰明了的。
“你說你們兩個是不是往死作,昨天晚上那麼冷,下著雪,為啥不回屋?!”
羅氏端著薑湯水,恨不得把薑湯水揚在兩人腦袋上。
“這我就要說了,其實下雪的時候不冷,下雪是水蒸氣的凝華過程,凝華是放熱過程,放出熱量使空氣的溫度升高,人感覺不冷;化雪是熔化過程,熔化是吸熱過程,從周圍的空氣吸熱,導致空氣溫度降低,人們感到寒冷。”董池魚剛說完,清鼻涕流下來了,她趕緊拿手絹狠狠的擤了一下鼻涕。
羅氏戳著她的腦門,“你懂得那麼多,竟說別人聽不懂的,為什麼會生病?”
董池魚嘴硬道:“因為我是人,人吃五穀雜糧,哪有不生病的?”
羅氏眉毛立起:“你放屁,因為你大冬天的坐在花壇上不回屋,就穿的薄薄一層,怎麼沒把你凍死!”
董池魚擤著鼻涕,“你怎麼不罵故淵,他還把自己凍成雪人了,我好歹還抖一抖身上的雪。”
羅氏大清早看見門口有個雪人嚇死了,以為誰把人弄死擺自己家門口,畢竟董池魚得罪不少人。
結果故淵張嘴一說話,羅氏心情複雜了。
她當時有兩種心情:故淵回來啦,外麵冷快進屋;以及:咦,拋棄我女兒跑了的混蛋怎麼沒凍死你?
包括現在她還有這樣的心情,所以她不想搭理故淵。
故淵好像知道自己不受待見,特別乖的往角落一坐,身上裹個被子,手裏捧著薑湯水,小口小口的嘬著,一副萬事跟我沒關係的模樣。
董池魚很討厭薑的味道,趁著羅氏不休息,把自己那份薑湯水倒進了故淵的碗裏,並舉手威脅他不要吭聲,不然要挨揍。
故淵小聲說:“這是驅寒的。”
董池魚哼道:“我有藥。”
老天十分不公平,明明兩個人都在雪地裏站著,董池魚感冒發燒流鼻涕,躺在病床上哆哆嗦嗦。
故淵從容不迫地喝了一碗薑糖水,身體倍兒棒。
董池魚腸胃還出了點毛病,藥吃進去就被吐出來,病情遲遲沒有好轉,家裏人都急壞了。
羅氏握著故淵的手,眼淚汪汪地說:“故淵,你醫術高超,快救救她。”
董池魚恨得頭昏眼花,大聲喊道:“醫術高超的明明是我,故淵屁都不知道。”
根本沒人搭理她。
故淵輕輕點頭道:“我會治好她的。”
董池魚欲哭無淚:“厚顏無恥。”
故淵順理成章的在藥房照顧她,每天像個小工一樣被董池魚指揮來指揮去,今天去找和董池魚拇指一樣高的核桃,或高或矮她都不吃;明天去找手掌心大小的鵝蛋,裏頭必須有兩個黃。後來就更過分了,董池魚要新被子,被子的顏色不是紅的,不是藍的,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不是綠的,又不是紫的,不是黃的,更不是灰的。
故淵當然找不到。
後來羅氏把董池魚一頓收拾,“你可真是閑的慌,這不要那不要,我什麼時候不要你啊?”
董池魚老實了。
但她也生氣了,不和故淵說話,除此之外一切正常。
故淵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坐在床邊,低頭認錯:“我沒有去告你狀,是我在出去找布的時候,被娘撞見,那個賣布的人告狀,說我找茬。娘這才知道的。”
董池魚瞅他一眼:“你要是不說,娘怎麼會知道這是我分配給你的任務?”
故淵理所當然地說:“家裏會沒事找事的,隻有你。”
董池魚抱起枕頭打他,他也不躲。她打累了,渾身出了汗,舒服多了,伸了個懶腰說:“行了行了,我不跟你計較了。”
故淵淺淺笑了笑。
董池魚問:“什麼時候走呀?”
故淵收斂了笑:“隨時可以。”
董池魚再問:“你的走是指蹲在我家門外嗎?”
故淵想了想說:“我可以換一個地方蹲。”
董池魚翻白眼:“有區別嗎?”
故淵沉思。
董池魚無奈道:“故淵,你到底在幹什麼?”
故淵搖頭:“我不知道。”
董池魚歎息:“藥吃了嗎?”
他們倆重逢第二天,她就把藥給他了。
故淵茫然:“吃了,但感覺沒之前好使。”
董池魚生氣道:“廢話,我跟你說過什麼?這藥不能擅自斷,得一直吃,擅自斷藥,病情會反彈,你現在像個傻子一樣,就是腦子不好使了。”
故淵默默的,安靜聽著她罵自己。
董池魚往床上斜斜地靠了靠,“說話。”
故淵心平氣和地說:“我想死,所以就把藥還回來了,是故意斷藥的。”
董池魚:“為什麼想死?之前想死的時候不也吃藥了嗎?”
故淵道:“我要回去成親了,又多了一層身份,棺材上的土又厚了一層,我喘不過氣來了,就想安安靜靜的在棺材裏睡過去。”
董池魚總是控製不住的去可憐他。
這鬼魅一般的世道,誰不可憐?
可她獨獨最可憐他。
“那你為什麼又把棺材蓋推開,回來了?”
“我想跟你死在一起。”
別人說這種話,可能是威脅、可能是挑釁、可能是表忠心。隻有從故淵的嘴裏說出來,是他真心實意的想法。
董池魚揉了揉太陽穴,“我不想死,這個世道爛成這個鬼樣子,我也不想死,我不僅不想死還想好好的活著,活出個人樣來,你也得活出個人樣來。”
故淵點頭。
董池魚看著他:“你未婚妻漂亮嗎?”
話題跳得飛快,故淵一時沒反應過來,想了想說:“很漂亮。”
董池魚眼睛一眯:“你去死吧。”
故淵“哦”了一聲。
過了半天,他說:“很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