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君生的劍眉,模樣頗為俊朗,有著一股子放蕩不羈的氣魄,嘴角含著笑,便多了三分風情:“你可說好了,你見著他腿軟,你就是我孫子。”
董池魚把酒盅滿上,“我要是夠硬氣,你就是我孫子。”
兩人酒杯一撞,賭約達成。董池魚心想,保不齊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再見故淵了,這賭約自個穩贏。
她又想,等她同意北朝,把南朝幹翻,她可以接故淵回家,也可以大大方方地說,愛情不成友情在,往後咱們還是好朋友,你往後可以不必做囚鳥了。
後來酒喝的有點多了,董池魚上頭了,眼睛也開始紅了。
眾所周知,她酒品不好,屬於瞎胡鬧的那種,但這一次她鬧得不凶,就是在屋裏鑽來鑽去,然後被凳子絆倒趴在地上,半天都沒爬起來。
曹君酒量好,腳步都不晃,用手擋開簾子,走出來問:“你怎麼不起來?摔死了?”
董池魚趴在地上哽咽:“這群王八蛋憑什麼能殺一個活生生的命!他們還敢口口聲聲說無罪,明明每一個都是幫凶!到底有多少個花穗死了?”
曹君笑容凝固在嘴角,他沒怎麼醉,隻是身上的酒氣重罷了。他說:“我醉的腦袋疼,你別耍酒瘋。”
董池魚擺著手說:“人,都已經到那份上,放下自尊、屈辱,就隻是想要活下去,不用活得很好,活得很爛很糟很差勁,就這樣想要活下去都不行嗎?我隻是想活下去,有什麼錯呀?我想活著,我是人,所以我想活著!”
曹君沒去把董池魚拽起來,隻是來到窗邊,推開窗戶探著頭,看外邊的明月。
外麵沒有月亮,月亮已落下了,烏鴉啼叫寒氣滿天,江邊楓樹與船上漁火,在夜晚靜靜地沉醉著。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他一時來了興致,說:“董池魚,你聽過花穗彈琵琶嗎?”
董池魚抬起頭來淚眼朦朧,搖的搖頭豆粒兒,大的眼淚滾了下來,“沒有。”
曹君在屋子裏找了找,還真找到了花穗從前用過的琵琶,他坐在椅子上,撫摸著:“這是我做的,用刀削製的這一琵琶,像三尺春天的冰一樣難得,五音俱全。”
董池魚吸了吸鼻子,“你就吹吧。”
曹君:“你喝醉了就老老實實的閉嘴,別懟我。”
董池魚示意自己把嘴縫上了。
曹君撥弄起了琵琶。
董池魚不太會欣賞,就是覺得他指尖一撥弄,彈起來時,好象把珠袋撕破,珍珠迸落在金盤中發出時斷時續的圓潤聲音。
曹君心情也不好,他的琵琶音調淒冷,弦音飄蕩,驚醒蟄伏的小蟲,就是神鬼聽後都驚起。
像潏潏汩汩水流的聲音不固定,又好似北方的胡人學漢學一樣,語言朦朧不清。好象長安月蝕時,引起滿城百姓噒噒敲鼓聲。
董池魚問:“這是什麼曲子?”
曹君說:“我說了你難道知道嗎?”
董池魚生氣地一撅嘴,用袖子把自己的臉遮上。
曹君起身坐到她,旁邊席地而坐,“這是陳後主所譜的曲,據說是在春殿中酒至半酣時看著細腰女在跳舞時,產生的靈感。”
董池魚:“那應該是歡快的曲子,為什麼會有傷心的淚水?”
曹君道:“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國家要亡了,所以傷心。但他無力改變亡國,所以隻是傷心罷了。”
他認真的彈奏,一叢斑竹在風中搖曳,很多的鐸磬在空山中敲響,不一會兒,此調象鹿鳴呀禽鳥鳴,眾聲喧雜呀眾鳥鳴。
董池魚迷迷糊糊要睡去。
曹君低頭看著她醉酒的臉蛋,並不好看,但他有一種想吻下去的衝動。
他也的確這麼做了,彎下腰,距離董池魚的唇隻有兩個指尖。他垂下來的發,落在董池魚的臉上,微微有些癢。
董池魚睜開朦朧地眼睛,開口道:“你要親我嗎?”
曹君沒有挪開,他說:“聰明的女人是不會在這個時候開口的。”
董池魚笑了笑:“你是隻想親我,還是想和我睡?”
曹君盯著她的眼睛,誠實的回答:“都想。”
董池魚思考了一下:“其實也行,但咱們先說好了,睡歸睡,睡完了,你是你,我是我,不要影響咱們之間同事關係。”
曹君微微皺眉:“我並沒有把你當成春意樓女子去輕薄,是真心實意想與你共度一生的。”
董池魚搖頭道:“那我豈不是要被困在後宅裏?我不要,我還要幹大事,我還想把世家連根拔起,創造一番宏圖偉業,後宅那一畝三分就是太小了,容不下我這尊大佛。”
曹君驚訝:“那你還跟我睡?”
董池魚從手心裏拿出偪孕套:“我觀察你,你沒病,長得又不醜,睡一覺也不虧,隻要不影響咱倆接下來的同事關係,我無所謂的,這東西戴上,咱們兩個也不會有孩子。”
曹君直起身子,遲疑著說:“就跟我睡在春意樓一樣,你也隻是挑一個人在春意樓睡一覺。”
董池魚笑道:“是啊,就當緩解一下壓力,你嫖伎女,我嫖你哈哈哈哈。”
曹君有些被侮辱到了,他的真心被踐踏了,感覺渾身都在冒火,“是因為故淵嗎?他走了,你的心就死了,所以你就開始隨隨便便了。”
董池魚笑得更厲害了,“一個個都瘋了吧,我的心裏非得有男人嗎?沒有了,故淵好在他無力傷害我,是有些特殊,但沒那麼特殊,我沒有因為他變得隨隨便便,我本來就是個隨隨便便的人,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哈哈哈哈!”
曹君有一種對醉酒的董池魚無力招架的感覺,但又忍不住去招惹她,“那你到底愛誰?”
董池魚愣了愣:“你要非說我愛誰,我最愛我自己了。”
曹君無語了。
董池魚樂不可支地說:“你不要那麼戀愛腦,你仔細想想,這個狗一樣的世道,今天人被擄走了,明天人被吊死了,漫長的饑餓、痛苦,談什麼情,說什麼愛呀,活著就好,不識風月。”
曹君沉默了好半天,說:“董池魚,你喝醉了。”
董池魚輕蔑一笑:“可能是醉了吧,我感覺我就沒清醒過。”
曹君把她抱在懷裏,放到了床上。
董池魚感覺眼淚控製不住的往下流,她把袖子搭在眼睛上,哽咽著說:“曹君,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我真的好害怕自己會死。”
曹君:“你不會死。”
董池魚沉默一會,咬著牙說:“誰讓我死,我就讓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