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池魚這個人,謹慎時進山,打個兔子背脊都繃緊,心大時,也不知龍潭虎穴是個什麼模樣就敢闖。
這個龍潭虎穴表麵上富麗堂皇,枕山臨水,依山而築,城牆雄偉,雉堞林立,一排的府宅鱗次櫛比,全都屬於一個姓氏。
董池魚見過黃庭南的府邸,當時覺得很奢華,和這個姓氏比起來簡直就是小巫見大巫。
前堂後寢、左右內府、書院、花園、閨樓、管家院、望河亭等,布局講究、雕刻精美。隨意瞥一眼,就能看見“春歸喬木濃蔭茂,秋到黃花晚節香”這種雅致對聯。一般人走到這,被深宅大院晃花了眼,不自覺就會產生怯弱。
小廝著裝統一,低眉斂目,做著接引的工作,沒說一句多餘的話,直至停下腳步,也隻用行動示意到了。
南書院曲徑通幽,西花園風景別致,紫芸阡禦碑林立,處處透著底蘊二字。
“這書院裏,一共出現了四十一位貢生,十九位舉人,並有九人中進士,六人入翰林。稱得上德積一門九進士,恩榮三世六翰林。”商觀致顯然是做過功課。
董池魚嘖舌:“這麼位大人物要見我?”
商觀致搖頭:“不算大人物,隻是今天借他家的地方,上頭還有人。”
董池魚想了想,笑著問:“那瓦片會不會壓塌了?”
這就是董池魚的態度,前方就算是吃人的老虎她也要進。
商觀致想,沒被嚇到,很好。
他說:“應該不會,那琉璃瓦蓋的挺結實。”
董池魚眼裏透著吾往的氣魄,“那走吧。”
商觀致一撩衣袍,仿佛是一把利劍,虎視眈眈地行著,將這高門宅院壓抑的氛圍一斬而過,董池魚都跟著順暢了不少。
那裏麵坐著很多大人物,都是些上了年歲的老人,將屋子都坐滿了,窗上關著,悶出一股腐朽的味道,陽光折射進來,塵埃在空氣裏飛舞。
有人開口:“商將軍,令尊可還好呀?”
董池魚不值一提,值得一提的是商觀致。
他們的眼神都聚集在商觀致身上,商觀致麵不改色:“身子骨還算健壯。”
那人說:“那就好,我這把老骨頭趁著還能走動,還是去拜訪一下你父親。惠帝還在時,我二人同朝為官,又都娶了何家的女兒,彼時還是一段佳話。”
董池魚一看,這一上來就在打長輩牌呀。
“司馬月登基,屠殺曹家,何家算幫凶,父親恥與何家為伍,早就同母親和離,再不願接觸任何與何家有關的人,您去恐怕要吃閉門羹。”商觀致生冷的懟了回去。
那人訕訕地不說話了。
他們神色各異,有怒目相視,有沉默不語。
“你爹那個脾氣又臭又硬,我把他從戰場上拖下來,他還跟我急眼,認為我拉著他當逃兵,就是不懂變通才顯得莽撞。”坐在上首前幾位的一個老人開口。
商觀致盯著腳尖:“嶽父。”
董池魚震驚,謔,他們把商觀致的嶽父都找來了,這個是頂級懷柔政策的吧?
嶽父道:“你叫我嶽父,我就想起我那苦命的女兒了,替她給我泡杯茶吧。”
世家聯姻關係錯綜複雜,基本上人人都在這網裏,這其中也包括商觀致,碰見故交長輩,乃至昔日上司,受過對方的恩情,很難做到生硬。
這就是世家關係網一代一代往下傳,越發堅固的緣故,畢竟又有誰能真的做到六親不認。
商觀致上前做茶,把茶團搗碎,加入蔥、薑、蒜、橘子皮、薄荷和鹽等調料一起煎煮。
嶽父喝了杯茶,抬了抬下巴,“給那小姑娘也拿一杯吧。”
商觀致:“她不愛喝茶。”
人群裏一人說:“這世道不是你喜不喜歡就能決定的,我們還不喜歡胡人欺壓漢人呢。”
商觀致口吻生硬,直接切入正題:“可她就是不喜歡,就像她不喜歡有人無辜慘死,高家的人在嗎?”
高家主在他們當中,臉紅一陣青一陣,剛要站起來,嶽父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別開口。
嶽父對著商觀致:“你很了解她?外邊都說,這是你要娶的第二房娘子。”
董池魚已經嗅到了修羅場的味道。作為一個父親,看見女婿要另娶一女子,還百般維護,恐怕心態要氣炸了,保不齊已經準備要把自己撕了。
誰知嶽父慈祥地笑著,說:“這是好事,我女兒福薄,沒給你生下一兒半女就去,你孑然一身這麼久,我一直都很擔心,我和你爹是好兄弟,就盼著你家開枝散葉,將來你得了孩子,也可稱呼我一聲祖父,我一定會愛若己出的。”
“一家人同氣連枝最好了,我一直想要認個幹女兒,知道董姑娘願不願意呀?巧的是我姓東,都是一個音。”
“這事兒就沒有一家人解決不了的,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兒。”
“那個花穗聽聞從前是春意樓裏的女子,為了這樣一個女子,不值得。”
“對呀,哪有為了外人,傷了自家人心的事。”
花穗連庶民都談不上,處於從屬地位的下層。不論是以階級、年齡、性別和職位的意義表現,她都不值一提,和在座的精英相比,更是輕如牛毛。
他們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且自認為十分有道理。
“可我不是商將軍的第二任妻子。”董池魚出聲道。
他們看著對董池魚親熱,不過是拉攏商觀致,並沒真的把這小姑娘看在眼裏。所謂的她不喜歡,在他們看來,明明是商觀致不喜歡,拿小姑娘的情緒做說頭而已。
在這種場合裏,沒有董池魚說話的地方。
連商觀致都微微蹙眉,認為不妥,“別說話。”
董池魚直接點破:“你不就是想拿著你第二任妻子的名頭護著我嘛,可我不想讓你這麼護著,你這麼做在你嶽父前頭矮了一頭。”
嶽父開口:“你不是他未來的妻子?”
“不是。”董池魚往前走了兩步,笑盈盈地掃視在場諸位,“我還不是什麼名門閨秀,和在場諸位沒什麼瓜葛,不是什麼一家人。相反,我和花穗都是庶民,諸位誰要將我殺了埋了?”
“黃毛丫頭無狀!”有人斥責。
“白頭老兒無德!”董池魚毫不示弱。
今天這場仗她打定了,非要腳踢南山敬老院,氣死這幫臭老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