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池魚是紅著眼睛回家的。
故淵看著她,有些發怔,轉頭看刀客。
他們兩個輪流跟著董池魚,另一個守在家裏。
今天剛好輪到刀客了,但他好像沒有把本職工作做好,董池魚吃苦受罪這麼多天,頭一次紅了眼睛。
故淵用平靜的眼神質疑著。
刀客聳了聳肩膀,渾身不自在:“別看我,她身上連個皮兒都沒磕破,我看的很好。今天隻有人罵她,但她不是都被罵習慣了嗎?”
是啊。
詛咒謾罵如同家常便飯,董池魚眉毛都不皺一下。
商觀致說她生了一顆虎狼之心,心硬的很。
故淵輕聲:“你怎麼了?”
董池魚萎靡地看著故淵:“好多人都罵我,我知道我是對的,所以我不怕他們罵。但是今天有人說謝謝我,魏荷葉說相信我一定會治好她,如果她死了我也不必自責,大夫不是神,不能保證救下每一個人。她謝完我,我突然覺得別人的指責好痛,好傷心,好想哭。”
她是可以刀槍不入的,隻要沒人溫柔的抱著她,她就可以像個孤軍奮戰的勇士,來麵對流言蜚語。
可是魏荷葉的眼神,她的信任,她毫無保留的替她著想,讓董池魚這個鐵骨錚錚的漢子悄然淚下。
故淵看著她落淚,從懷裏摸出一方帕子,呈在手心遞給她。
她低頭哭著也沒接起來。
故淵維持姿勢,低垂眼簾,不知在想些什麼。
刀客看著腦袋疼,捏住故淵的手腕,把他的手連帶帕子一起戳到董池魚的臉上。
董池魚抬頭淚眼朦朧的看著故淵,哽咽道:“謝謝你幫我擦眼淚,但是下一次輕一點。”
故淵胡亂點頭。
刀客在他身後推一把,他一個踉蹌,一把抱住了董池魚。
董池魚反手抱住他,在他肩上蹭了蹭眼淚,說:“下一次抱我也輕一點。”
故淵解釋:“不是我想這樣,是先生今天很奇怪,他抬我的手,還推我後背。”
董池魚訕訕鬆開他:“哦。”
刀客搖頭而去,沒救了,埋了吧。王家的幾位少爺都是才俊,更添風流,尤其是王灼,完全就是大眾情郎。唯有溧少爺就好像不是他們家人似的,有人評價他生了剔透的心,有沒有可能是個剔透的石頭。
故淵清了清嗓子,“董池魚,我也信你,你怎麼不會有這麼大的觸動?”
董池魚反問:“你當然信我了,你一直都信我,就像左手握右手,我要有什麼觸動?”
故淵看著她,伸出手去,用他自己的左手握住她的右手,十指扣住,指縫嚴密合攏,能感受到從彼此掌心傳來的不同溫度。他說:“所以這樣是沒有觸動的。”
這和握手還不一樣,握手隻是伸過去幾個冰涼的指頭,完成一次禮貌性的社交。
十指緊扣太過嚴密,嚴密的甚至能感受到浮出的汗珠。
董池魚都分不清楚誰的手心出汗了,隻覺得手是軟的,好像連骨頭都沒了,頭也抬不起來,隻能含糊地說:“大概是吧。”
故淵“哦”了一聲,鬆開了董池魚的手。
董池魚覺得掌心有些涼,不如方才暖,她幹幹一笑:“你怎麼想起來牽手了?”
故淵說:“突然覺得手很有趣,很多事情都能和手掛鉤。”
董池魚:“比如說。”
故淵凝視著她:“丈夫隻手把吳鉤,意氣高於百尺樓。”
他嘴上這麼說,心裏想的是:萬人叢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董池魚覺得很奇怪,明明他們兩個可以並肩躺在床上,她毫無心理負擔的入睡,但眼下卻因為小小的握手而產生了緊張的情緒。
這應該是緊張吧。
這如果不是緊張那應該是什麼?
她很直爽地說:“有點牽強,這不是你握我手的理由,而且是十指緊扣,這不一樣的。”
故淵低著頭:“這有什麼不一樣。”
董池魚試探性的問:“沒有什麼不一樣?”
故淵遲疑:“沒有吧。”
董池魚看他為難的樣子,決定不為難他,笑了笑:“那就沒有吧,我去找我娘了,這兩天忙都沒怎麼見她,也不知道她消沒消氣。正好告訴她一聲,碰見了從前村裏人。”
她覺得自己剛才十分不妥。
故淵可是冰清玉潔的柳下惠,對男女一視同仁,都不喜歡。偶爾做出奇怪依戀醫生的舉動並不奇怪,因為他是病人。但身為醫生要控製好自己的行為,不能仗著身份優勢給病人施加暗示,尤其是心理醫生。
她在心裏默默的警告自己一番,就去找羅氏了。
故淵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掌心,很確定剛才是自己手心出汗了。
一個什麼都不說,一個什麼都不想,即使十指相扣,那也是短暫的,很快就分開了。
就像雪隻是短暫的落在樹枝上,被風一吹就落地了。
冬天有點冷,租住的院子沒有火亢,古代的建築工藝不好,房子透風,這就導致冬天格外的冷,就要點燃許多火盆,但羅氏屋裏點了足足四個,這也太多了。
她躺在床還蓋著厚厚的被,整個人捂得像是一座小山。
草魚正要倒熱水,看見董池魚手一哆嗦,水壺直接掉地下了,好在是鐵的,發出砰砰的響聲,並沒有碎裂。她自個被燙了一下,慘叫一聲摔在地上。
董池魚趕緊把她扶起來,接了一大盆涼水,給她衝洗浸泡,家裏有個備用藥箱,找出燙傷膏藥給她塗。
草魚雖然疼得直皺眉,但還是說:“二姐我自己來就行,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董池魚不容置疑:“我來,我是大夫,我來處理不會留疤。”
草魚不吭聲了。
董池魚處理完傷口,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羅氏還在床上躺著,草魚熱水燙了這麼要緊的事,她怎麼不抬頭看看?
草魚緊張:“二姐,娘這兩天有點不舒服睡著呢,你改天再來吧。”
董池魚眼睛一眯,大步流星來到床邊,一把掀開被子。草魚腿上有傷,阻攔的不及時,一切都暴露了。
隻見羅氏皮膚上都是血點,有隱隱轉黑的跡象,分明是得了鼠疫,而且時間不短了。
羅氏看著二女兒,眼底是止不住的驚恐,那不是看女兒的眼神,是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那種生疏恐懼伴隨著瑟瑟發抖的求饒:“池魚,不要把我送走,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