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生活

董池魚死死地盯著那具慘不忍睹的屍體,魏鵬在地裏給她講個笑話,她給他倒個冰水。這是相熟的鄰裏鄉親。

明明是夏日,呼吸間肺部卻好像湧入涼意,凍的人腦子都轉不了。

故淵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輕輕捏兩下,“人間無常。”

董池魚扯了扯嘴角,“的確無常,逃過了胡人,躲過了野獸,最後死在了災民手裏,人間是真荒唐。”

故淵:“是啊,不必太傷感,誰知道你我會死在哪裏,興許你我的下場比他還慘。”

董池魚眯著眼睛,不,我的命運我能把控,不要一句興許怎麼樣決定。

她仰頭對商觀致說:“檢查下,誰身上有血跡。”

商觀致立刻派人叫他們分開,檢查出三人身上血跡比較重,五人身上血跡較輕。

那三個血跡太重的人都上了手,不知是哪個拳頭把人打死的,無從辯解就認命了。

三個血跡比較輕的,全都痛哭流涕地辯解:“我隻是離得近。”

“我是去攔著,讓他們別打了。”

“是他打的人,我沒打,我就碰了一下!”

“他手裏有血,他打的最狠!”

“我是不小心沾上的,不知道誰剛才碰了我一下,跟我沒關係。”一個瘦弱的青年人說道。

他娘子也說:“我家這口子平時連螞蟻都舍不得踩,不敢殺人的!這血跡真的是沾的,求青天大老爺明鑒。”

羅氏破口大罵:“別放屁了,螞蟻都不舍得踩,那我們是什麼,連螞蟻都不如就要被你們搶,挨你們打!你們這麼多人有本事去搶官老爺呀,搶我們這群手無寸鐵的農民,我們難道不是災民嗎!”

魏荷葉附和:“就是,一群強盜,把人打死了還覺得自己委屈,你們搶糧就搶糧,憑什麼把人打死呀!”

魏家村的人都高呼賠命。

商觀致看向董池魚,他在打量著她:“如何?”

董池魚眼睛一閉道:“沾了血跡的都要處死,誰知道他們說的是真是假,我也沒時間沒力氣聽他們辯解。無論如何闖別人家搶糧是真的,惡人之言,無需多聽。”

婦人瘋了一樣的抱住那個瘦弱的年輕人,沾了血,她大聲質問:“我也沾了血,難道我也要死嗎?”

董池魚冷冷地看著她:“要!”

一共九個人,包括剛剛沾染了血跡的婦人,全部處死。

婦人死前瘋癲地說:“命苦呀,希望你的命比我還苦!”

哢嚓一聲,腦袋在地上滾。

草魚瑟縮:“二姐,她血是後沾的。”

董池魚問:“難道是我強迫她去沾血嗎?她以為她的命有多值錢,能夠威脅震懾住誰?放眼瞧瞧,有多少人都已經死了,已經到了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的地步,我就看看誰還不要命!”

她環視四周,沒有一個人敢跟她對視。

就連最生氣最憤怒的魏東也沉默了。

場間悄無聲息。

商觀致開口問:“是誰組織你們入戶搶劫的?”

剩下的那些饑民紛紛指向死人。

商觀致並不深追究,點頭道:“領頭的已死,剩下的所有人充作勞役,為賤籍,在魏家村後山種地。”

這就是董池魚立威的理由,馬上要秋收了,魏家村的人忙於農地,無暇顧及山上的土豆,這些饑民剛好可以充做勞動力,大麵積開發火山,加大種植規模,從此在魏家村駐紮。

魏家村人口太少,想發展起來就要融入新人,這群饑民是現成的。問題在於魏家村的人有芥蒂,必須平複他們的心情,再有饑民滿身是刺,用不好了就會被反噬,要先連消帶打的把威力住。像那婦人一樣不知死活的女人,憑什麼能夠活下來?難道因為董池魚是個好人,不,這世道分不清好人,也分不清壞人。

快睜開眼睛看一看這個世道吧。

朝廷不想賑災,但想要臉麵。

地方官員想要賺錢。

心機叵測就這麼上演了。

全城無糧的背景下,大人物賺足了錢,老弱婦孺苟延殘喘等死,年輕人逃荒掙命,膽子大的謀反,卻隻是陷入陰謀裏的替死鬼被鎮壓處死。

故事到了結尾,糧荒好像解決了,又好像什麼都沒改變。

最後解決的事情的還是老辦法,一年一年的熬過去。

故淵:“你還好嗎?”

董池魚笑了,“生活嘛,不是這樣就是那樣,反正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樣。”

這不是一個努力就會有回報,辛勤就會有收獲,善良就會善終的時代。

這個時代把命運無常發揮到了極致,每一天都像是開盲盒,順帶一提,這個盲盒可能叫潘多拉。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

廣闊平坦的水田上一行白鷺掠空而飛,地裏都是勤勞的農民,戴著蓑笠、天天清晨早出,足跡踏遍了田間泥濘的溝渠和田埂。

都說“人間辛苦是三農”,春耕、春種、秋收,終年辛勞,犁透了田,灌足了水,頂著饑餓,終於迎來了秋收,豐收的喜悅讓他們滿臉帶笑,完全不覺得世間疾苦落在自己身上。

這種強韌的忍耐力讓人驚歎。

那些在山上種土豆的饑民也很快樂,能喝上麻柘汁調上豆漿的稀糊,或是麩皮、糠粒煮成的薄羹,一個個就已感恩不盡。

他們似乎知道這個村子裏誰說了算,紛紛跑到董池魚眼前卑躬屈膝,一個個麵黃肌瘦,脫了人形,讓人不忍再看第二眼。

董池魚說:“等秋收完了,土豆收下一波,我和故淵上山打點野味,大家好好吃一頓。”

她的態度軟化是一個很好的信號,所有人都在接收著她的信號。

金黃的麥子打完了,玉米掰出來成排的放著,院子都堆滿了,人們坐在玉米堆上哭,完全就是喜極而泣。家家戶戶湊足了糧食、柴火,一起燒飯,相互訴說著豐收的喜悅,不分魏家村的人還是饑民,從今往後他們都是這個村裏的人。

都是被世道裹挾的可憐人,這世上總要有安置他們的地方。

羅氏感歎:“從前靠耕種三四畝山田為生,田畝少,賦稅多,沒有吃的,一年到頭,家中隻剩下鋤頭、犁耙靠在空房子裏麵,靠你們姐倆上山去拾橡子充饑,今年居然是糧食收的最多的一年。”

董池魚笑道:“娘,我們會越過越好的。”

羅氏看著她,“池魚,你大了主意也越來越多了,就拿你種土豆的事兒說,那可真是炒豆眾人吃,炸鍋一人事。你有膽子幹又不圖回報,心地好,可娘怕你把事兒支大了,收不了尾。往牆上爬容易,下不來怎麼辦呀。”

董池魚安撫她:“娘,你別擔心,我上得去就下得來。”

羅氏憂心忡忡:“人上去很容易的,有好多人都推著你往前走,但當你想下來的時候,大家一鬆手,你就直接摔死了。”

董池魚驚歎她竟看得這麼準,想了想說,“娘,我不為任何人而活,大家愛怎麼樣怎麼樣。我為自己活著,我隻要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