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豆繁殖方式是無性繁殖,把土豆按芽切塊,然後種下去就可以了,極其簡單方便。
他們種植完畢,到了春天,山中雪化,溪水衝著雪塊順流而下,兩人一大清早就沿著山路下了山,踩著冷冷的淤泥。
村莊已經是一片狼藉,屍體不見蹤影,大概是被他們合力掩埋了。
隻有空蕩蕩的房屋太過冷清,家家戶戶幾乎空了。
“整個村莊都毀了。”董池魚生出幾分蒼涼。
故淵道:“生者不能不生,化者不能不化,故常生常化。”
董池魚:“什麼意思?”
故淵解釋:“一旦發揮生發的作用就不能不生了,一旦發揮化育的作用就不能不化育了,所以生化就成了天地間的常事了。”
董池魚呆著看了他兩秒,沒聽懂,扭過頭若無其事地說:“我們沒有必要完全理解彼此對吧。”
“嗯。”
河邊有時候會漲水,越是靠近河邊越不安全,所以東邊的土房子幾乎都是後搬來的人建造的,正是因為他們在村子的最邊緣處所以才能及時逃脫。
那些本地人住著地理位置更好的房子反而沒逃出來,眼下都空了,大家一商量,索性就挑著屋子搬了進去,專挑那種嚴實暖和的。
董池魚和故淵回來的正好,正好扛東西搬家。
霧氣峰間繚繞,飛鳥結伴而還,山村煙火輕霧籠罩著四五戶人家,故淵往那一站,仿佛是歸隱的官員,年輕版的陶淵明,微微蹙的眉似是在思考蘊含著人生的真正意義。
羅氏瞅了瞅他,把大鍋塞進了董池魚手裏。
董池魚:“感情我就像是幹粗活的。”
鯉魚問:“不然呢?”
董池魚:“我也可以是被人寵在手心的小公主,故淵,來,到了你表現的時候了。”
故淵看她,但是不跟她說話。
董池魚煩惱:“為什麼不跟我說話,你最近脾氣好大呀。”
羅氏挪著一個缸過來,累得氣喘籲籲,掐著腰說:“肯定是你把故淵給惹生氣了。”
董池魚:“我什麼都沒幹。”
故淵終於開口了,眉宇間像是攏著一抹散不開的霧,“就當她什麼都沒幹吧。”
什麼叫做“就當”?
羅氏瞪了她一眼,“給我消停點,不準欺負人家故淵。”
董池魚無話可說,搬鍋就走。這鍋她背了。
男人有的時候真的是莫名其妙,難道他每個月有幾天嗎?
羅氏挑了一家搬進去,一個大院,單獨的倉房,用來放雜物養雞鴨。
屋內明亮寬敞,左右兩間屋,中間是廚房,灶坑連著左邊兒的火亢,一做飯就熱,屋裏糊的嚴實,一點都不透風,冬天肯定不冷。
右邊屋子大小和左邊差不多,火亢很平整,還有兩個大的亢櫃,裏麵還有衣服被子。
這是從前村長家的屋子,是村裏修的一等一好的地。
羅氏領著兩個女兒住西屋,兩個兒子住東屋。
青魚天真懵懂地問:“村長爺爺和二丫不回來了嗎?”
二丫年紀和他相仿,人已經沒了。一家八口,一個都沒活下來。
羅氏深吸一口氣,“對,不回來了,以後這就是咱們家。”
鯉魚:“沒想到,還能住這麼好的屋子。”
草魚:“就是到處都是血,得擦一擦。”
他們打了水,屋裏屋外的收拾,兩個大孩子已經不止一次的麵臨過死亡,習慣了,隻有小兒子是初次分別。
青魚盯著一塊血跡,那血跡隱約成一個人形,是一個小孩子。他蹲在血跡邊,伸出小手放在血泊形狀的手上,好像小朋友在手拉手。
董池魚看的心酸,走過去說:“青魚,娘那翻出了一點豆子,你要不要去吃?”
青魚拉了拉董池魚的衣角,“姐姐,這好像是二丫的血,能不擦嗎?”
董池魚把手按在了青魚的腦袋上,六歲的孩子是這樣了解死亡的,太難受了。
她沒有擦那塊血跡,找到故淵問:“你知不知道那些屍體在哪?我想找到二丫的屍體,給她挖個墳,立一個碑,讓青魚和她做個告別。死亡不應該是這麼殘酷的,至少一個孩子對死亡的認知不應該這麼冰冷。”
故淵說:“村子裏的屍體都被處理掉了,北國的軍隊挖了個坑,把他們都埋在了一起。處理掉也好,有一些屍體隻是殘肢,有些人甚至於沒有屍體。”
董池魚吐出一口濁氣,很果斷的放棄了,“那就這樣吧,身體都過成這個鬼樣子,也沒空再去照顧心靈了。”
“娘,別擦,是二丫。”青魚著急地說。
羅氏把青魚推開,把血跡清理掉,“怎麼能不擦,多晦氣啊,裏裏外外都要擦幹淨。”
青魚呆呆地站在原地,過一會兒就自顧自玩去了。
家長不會太注意孩子嫩芽一般的想法,好在孩子磕磕絆絆也會長大。
他們把裏裏外外擦得幹幹淨淨,累極了,想吃飯。
羅氏查了一鍋苞米麵稀粥,灌下去的水比食多。
鯉魚臉色蠟黃:“往些年簸出來的糠麩、秕稗還能吃幾個月,采摘橡樹的種子,或者菜根兒也能度過春冬的饑荒時節,今年兩手空空,實在不行就隻能刮點樹皮了。”
草魚眼淚在眼圈裏打轉,“這些胡人真不是個東西,我辛辛苦苦撿了一秋天的橡子都沒了,曬幹再蒸一蒸是可以當糧吃的!都沒了!”
草魚都吃不飽,何況是故淵。
但故淵很能忍,他就像是個不聲不響的深淵,什麼苦痛掉進去,連個水花都打不起來。
董池魚問:“你們在山上獵的動物皮,都上鎮子上賣了嗎?”
羅氏:“賣了,不然哪兒來的錢買苞米麵。”
鯉魚作為家裏的男人眼眶發紅:“錢財牲畜被胡人搜刮、吃掉,大家手上唯一值錢的就是在山上打的獵物皮,拿到鎮子上賣,換的那點錢,本想買點糧,結果糧價已經翻了三倍,一斤苞米麵要五十文,我再一打聽,一袋米四百文,天呢。”
董池魚:“為什麼這麼貴?”
“不要嫌貴,把能買的糧都買到手。”故淵一字一句地說:“很有可能接下來會買不到糧。”
他很少提出什麼意見,何況是嚴肅的說出來。
董池魚立刻意識到了事情嚴重性,“家裏還有多少錢?都拿出來,明天全部買糧!”
羅氏把一定吊錢拿出來,大概有二百文,最便宜的苞米麵也隻能買四斤,大米根本吃不起。他們家為數不多的米在董池魚生病的時候都差成粥喝了,慶幸吃掉,沒便宜了胡人。
“這錢我是想買點種子的,開春了要種地,家裏沒種子了,秋天會有人來收稅的。”
她筋骨累斷、膏脂枯幹,滿心躊躇,還不忘稅收。
董池魚握緊拳頭,“還管什麼稅收,村子都沒了!真沒想到有一天,被遺忘對我們來說才是最好的。”
羅氏住好房子卻更加哀愁,傴僂黃發,叫苦連天:“難道餓死在這好房子裏嗎?”
鯉魚打氣道:“年年都這麼愁,年年都忍下來了,今年也一樣。”
董池魚的那些記憶都不是自己的,就跟看了場小說一樣,看完細節就記不住了,直到此時此刻,她才深切感知到一年又一年要挺過的饑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