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所有人

董池魚還沒說話,旁邊的人紛紛開口。

“這話說的太沒良心了。”

羅氏衝過去一把打開了魏氏的手,擋在董池魚前麵,掐著腰,眉毛立了起來,“你兒子死了,那是命不好,咋能怪池魚故意不救呢?”

鯉魚附和:“就是,二姐說了,她沒藥,你沒米的時候能做飯嗎?”

趙嬸說:“要是池魚真不想救,幹脆不要放人進來就好了,而且也不止池魚一個人救不了,魏大哥煮那麼多草藥也救不回來,那是人病的太重了。”

縮在角落裏的魏東,抬起頭來慘然地說:“就跟我兒子一樣,凍完了,神仙也救不回來。”

魏荷葉也說:“我爹盡力了,這醫不好也是常有的事情,大夫又不是神仙,閻王要他三更死,誰人能留到五更。”

眾人七嘴八舌都在指責她。

魏氏眼瞅著一圈的人都在橫眉冷對,她就像是被壓力摁爆了的氣球,突然間爆發:“不,就是故意不救,你能救我兒子的,你因為恨所以不救,因為他侮辱了你。”

魏荷葉心裏咯噔一聲,看向了草魚。

草魚感受到視線,回望過去,忽然想起魏荷葉叮囑自己告訴姐姐趙鐵柱的事,可她忘記說了。

兩個人在光線昏暗的石壁下,心驚膽顫。

羅氏急了,很擔心影響到董池魚和故淵的感情,撲上去就扯魏氏的頭發,一邊打一邊罵:“你這人怎麼回事,我女婿把你拽回來的,我女兒收留了你兒子,恩將仇報,你這個白眼狼。”

魏氏掙紮:“我兒子親口說的,他睡了董池魚,就是因為這個緣故董池魚才見死不救,一日夫妻百日恩,怎麼忍心!”

羅氏:“放你娘的屁!”

兩個人就這麼廝打起來,大家趕緊上前分開,場麵亂糟糟的成了一片。

董池魚嗬斥道:“都夠了!你們還有力氣打架?你們現在的力氣都是故淵出去一點點找食物分給你們所積攢的,既然有力氣打架,那就是病好了,都自己出去找食物,從今天開始,故淵不負責給任何人口糧。”

魏氏尖叫:“你現在又想餓死我。”

董池魚慢慢地越過眾人,來到魏氏麵前,透過驚懼衰老的一張麵孔,仿佛看見了她的結局。

魏氏年紀不算大,今年四十五歲,但她很蒼老,就像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她十三歲就嫁人,十四歲生第一個兒子,十五歲第一個兒子死了;十六歲生了第二子,十八歲又生了第三個兒子,同年第三個兒子沒了,二十歲生了第四個兒子,二十五歲生了第五個兒子,二十六歲第四個兒子沒了。

她總是逢人就炫耀,我生的都是兒子,生了五個兒子,雖然死了三個,但下的都是金蛋。

她的一生都耗費在一次又一次的生育中,四十五歲,最後一個兒子也沒了。

“別再鬧了,胡人侵略村莊,咱們被迫要在山上待很久,相安無事的生活吧。”董池魚聲音很輕很柔,是溫柔的勸。

她覺得魏氏可憐,不是可憐在兒子死了,是可憐魏氏隻能這麼過一輩子,更是可憐魏氏要死了。

“你和胡人沒區別!”魏氏冷笑著,“都要人命。”

即使用木頭堵門口,四麵還是透風,穿著厚厚的棉襖也覺得冷,冷風吹得人的臉頰刺痛,這樣的生活還不知要過多久,讓人疲倦不堪。

董池魚連聲調都透著萎靡:“你要是給臉不要臉,非把一切都歸咎在我身上,也隨便你。但是死者為大,就算你傷心過度變成老糊塗,也別讓趙鐵柱背負著奸犯的罪名死去,作為一個母親去汙蔑兒子,你不覺得可恥嗎?”

羅氏呸了一聲:“不要臉!真是瘋了,她就是個瘋子!”

魏氏說的話,沒人信,都認為她是被趙鐵柱的死刺激瘋,在胡亂攀咬,都勸她閉上嘴巴,別在這個時候刺激大家神經了,每個人都很累。

故淵一直沉默,鯉魚很怕他信了鬼話,將人拉到外邊,解釋道:“姐夫你別聽那個瘋婦瞎說,她腦子裏麵都是漿糊的,趙鐵柱意思她兒子就都死光了,恨不得誰給她兒子陪葬,她從前特別相中我姐,但我娘看出她家不是好東西,一直沒許。她突然這麼汙蔑我二姐,肯定是想要拖人一起死,惡毒的東西,真想殺了她!”

故淵心平氣和道:“殺一個人很簡單,麻煩的是解決後續事情。現在可能要殺兩個人了。”

鯉魚:“哈?”

後來魏氏真的死了,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晚上。

風聲不斷,雪花不住,嘈雜的聲音伴隨著每個人入眠。

這是個窄小的地方,人多以後,晚上睡覺,大家要肩膀挨著肩膀,這樣擠在一起也能取暖。

魏氏偷偷摸摸地爬起來,偷了剩下的竹筍,彎著腰爬出山體縫隙,趙鐵柱的屍骨在不遠處凍僵,覆蓋一層寒霜,她摸了摸兒子,凍得直哆嗦,然後借著月光分辨方向,便往山下走去。

她離開後,魏東睜開眼睛,他還在繈褓的兒子凍死了,晚上根本睡不著,滿腦子都是難產離世的妻子和被活生生凍死的兒子。

他也爬出了縫隙,跟在魏氏的身後,直到快要離開後山了,他才突然衝出去抓住她,“你要幹啥去?”

魏氏嚇了一跳,回頭看清楚是魏東,還是緊張地抱緊了手裏的竹筍,說:“我……我不跟你們待在那兒了。”

魏東問:“你要去哪?”

魏氏支吾其詞。

魏東失望道:“我一直跟著你,你要是想找個別的地方躲起來,我就不出來了。可你要下山,故淵說,他出來找兔子看見了胡人的影子,他們還沒走。”

魏氏一擦臉上的淚,“沒走就沒走,最好連我一起殺了,我家沒人了,我就想回家,死也死在那。魏東,咱們都是沾親帶故的,你就當今天沒看見我,讓我回家吧。”

魏東陷入掙紮的猶豫。

魏氏猛地把竹筍砸在他臉上,轉身拔腿就跑。

他摔進雪堆裏,心道一聲壞了。

突然竄出來個身影,三步並作兩步,衝著魏氏撲了出去,兩個人在雪地裏滾了一圈,磕在了一棵樹上。

魏東爬起來趕緊上前,原來是赤腳大夫,不僅是他,趙嬸和羅氏等等村民深一腳淺一腳的了出來,他們沉默又密集地站在那兒。

“你猶豫什麼,她就是想害死咱們!”赤腳大夫冷聲說。

魏東吃驚:“你們都沒睡?”

眾人沉默著。

魏東後知後覺得反應過來,魏氏要跑,他最先起來跟著,後麵的人陸續睜眼,達成共識。

他處理的明白,後麵的人就不會露麵。

魏氏被壓在雪地裏掙紮不得,索性破罐子破摔:“對,我要去找胡人,董池魚害死我兒,我兒子身上的傷是故淵打的!不要讓他們血債血償賠我兒子的命!”

魏東心都涼了:“那我們呢,我們也會死的。”

魏氏冷笑:“我兒也死了,你們管過嗎?”

羅氏狠狠抽了她兩巴掌,“你兒子死難道要拉著我女兒墊背嗎!”

趙嬸說:“快點吧,孩子們睡得稀鬆會冷。”

他們沒發現,鯉魚、草魚、魏荷葉幾個孩子站在雪坡上,這是個所有人都醒著的夜晚。

孩子們都在雪坡上,大人們在雪坡下。

月光下,雪亮的直反光,魏氏眼底的驚懼清晰可見。

她的瞳孔倒映著所有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