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章 歸鄉

“別找了,我的聲音隻有你能聽到,我就在你手中。”

“什麼!”獨孤宏願像碰到毒蛇一般突然縮回了手。

“不要大驚小怪,否則讓我覺得跟你太不值了?”聲音牛皮哄哄。

“是劍在說話!”獨孤宏願充滿驚異之色,他看到古樸的劍身浮起一陣光華,忽明忽暗。

“哎!是個遲鈍的雛兒。”劍歎道。

“什麼?”事情之奇已超出了獨孤宏願意識的極限。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好了,好了,給你說說我的過去吧,反正也要跟你一段日子,在那石室裏一待就是幾百年,我都憋壞了。”劍說罷,抖了一下身體,落了一案塵灰和鏽跡,光華更盛。

“聽好了,我隻說一遍,大名冥天,你應該知道了,這個……”冥天故意頓了一下,它怕獨孤宏願走神。

“我是第一次人魔大戰時,魔尊蚩尤的佩劍,哼哼,驚了吧!”冥天見獨孤宏願癡癡發怔,以為是驚得目瞪口呆呢。

接下來獨孤宏願的回答讓冥天連殺人的心都有。

“沒…沒聽說過。”獨孤宏願顯然還有些恍惚。

“叮!”劍身一陣清吟,似在發泄憤怒。獨孤宏願則感覺心神劇震。

“還沒人敢小看我,見你不通世事,又是半個弱智,不跟你計較了。”冥天有些頹傷,沉寂了幾百年之後,竟遇上這麼一個主人,怕是以後要淹沒在塵世之中了。

“你……”獨孤宏願不知如何說起,他不自覺的撫著劍身。

“恩,這就是交流。不扯了,跟你說點正事,這些年我一直受著天書的溫養,不知道你走了什麼狗屎運,竟得了天書,現在除非你死了,不然我以後隻好跟著你了。嘿嘿,話又說回來,現在你身懷天書,又有冥天我,怕是想死都難了。”冥天笑得有些陰險。

“我…還不想死。”獨孤宏願回答得有些木訥。

“看你當日拿著我那樣,好像吃奶的勁都使出來了,現在得了天書,再掂掂我的分量。”冥天唆使道。

“好。”獨孤宏願手握劍柄,突然眼中出現了一組血腥畫麵。

畫麵中是一個古代戰場,戰況慘烈,是獨孤宏願生平僅見,相較之下,他那十萬兄弟一朝喪倒是算不得什麼。

真個是神魔大戰,萬千魔獸奔突著衝入人類陣營,可憐的人類連個正緊衣服都沒有,隻有幾塊遮羞布,兵器也很落後,而那些魔獸牙尖嘴利,皮粗肉糙,攻擊性強,防禦性強,人類往往要以十敵一,方能拚個兩敗俱亡。

魔人有著壓倒性的優勢,眼看著勝負即分。獨孤宏願看得血脈噴張,他是經過戰場上血腥洗禮的人,對這些場麵尤為敏感,見到流血也會莫名的興奮。

這時,人類的首領踏上了高台,是個身高丈二,很富態的中年,一身明黃袍子,倒像個道士,也就是他衣服周全些。隻見他手執一柄古拙長劍,通體透黑,口中念念有詞,前一刻,尚是陰雲密布,此刻便雲破天開,九天之外落下無數火球,覆蓋了整個戰場,那火球也有奇異之處,見物即焚,唯獨不傷人類一根寒毛。

轉眼間,戰局逆轉。

這時魔族首領,也按耐不住,閃亮登場。

獨孤宏願見他人身牛蹄,四目六手,銅首鐵額,生有兩角,身高數丈,手執玄天大斧,行動如風,動輒以角抵人,莫能相向,間或抄起一捧沙石納入口中,恣意咀嚼,碎屑塵土飛揚,實在是凶神惡煞。

獨孤宏願看得真切,魔族首領腰間確實掛著柄古劍,與他手中一般無二。然而自始至終,獨孤宏願並未看到魔首使劍,直到被人族首領一劍腰斬。魔首不敵,便舍了殘身,一縷殘魂如流星般向天際掠去,而同其時,佩劍也不翼而飛,去勢絲毫不輸殘魂,隻是方向不一。人族首領追無可追,隻得作罷。

至此,獨孤宏願如夢初醒,見房中仍是青燈佳人,一般無二致,不由有些納悶,難道真是入夢,還是臆想。不過可以肯定一點,他並未見識到此劍的威力。

“嘿嘿,你好像隻是一個裝飾,中看不中用。”獨孤宏願激道。

“是嗎!你總該聽過女媧補天吧?”冥天不疾不徐,反而很有耐性。

“略有耳聞。”

冥天嗤之以鼻道:“是知之不詳吧!相當年我隨主人蚩尤戰那共工大神,主人一怒之下,便是用我砍了一記,便觸動了不周山的根基,山既傾,天崩地裂,蒼穹就這麼被他捅了個窟窿。眼看著天下蒼生危在旦夕,那都是女媧娘娘的子民,於是女媧隻好出來收拾這個爛攤子,煉石補天。”

“你真有這麼厲害!”獨孤宏願又撫上劍身,然後一把拿起,真是分量輕了不少,不過卻是切身感受著劍上散發出的磅礴氣勢。

“我主蚩尤被尊為‘兵主’、‘戰神’,他的佩劍還能差得了,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什麼?”

“我說,男人大丈夫,身處天地之間,當幹出一番經天緯地的大業,方能不虛此生。”冥天開始利誘。

大業嗎?獨孤宏願心中念道:當年我當上統轄十萬部下的驃騎大將軍,算不算大業、偉業。他忘了現在跟這怪劍做的便是神識上的交流,隻要自己心念一動,劍便知道了。

“算個屁,和一統天下比,你那簡直就是小兒科。”冥天道。

“什麼!一統天下,我沒想過。”獨孤宏願搖著頭,當個驃騎大將軍都是舍生忘死換來的,剛過了幾天太平日子,他還沒過夠呢!

“那是你不敢想,不過有了我,你就可以想了,而且會自然而然,身不由己的去想。”冥天再次激將道。

“有什麼不敢,我怕過什麼,吊睛斑斕大蟲,人立有一丈高的黑熊,我都能單挑;十萬鐵甲,我都敢孤身殺入。我怕過什麼。”畢竟是當了數年的將軍,雙手染滿血腥,一時發起怒來,也有煌煌威勢,無邊戾氣。

“好,好久沒有感受到這種天地唯我的氣勢了,好久沒有聞到濃烈的血腥味了。這樣你才配擁有我,好了,讓我嚐嚐你的血,看看有沒有做霸王的潛質。”冥天循循善誘,心中已經樂開了花。

獨孤宏願毫不猶豫,將中指在劍鋒上劃過,鮮血湧出,頓時本來古樸青銅質地的劍身紅光一盛,獨孤宏願感到有一縷神識竄進自己體內,倒是也無異樣,所以未作深究。

冥天心中暗笑:看來我主複生有望,屆時吾必能大放異彩,這幾百年的湮沒、沉寂,也不枉了。

……

上節說到有一縷無名神識進入了獨孤宏願的體內,他暫也未有不適之處,所以未作計較。然而,你千萬別小看了這一縷似有還無的神識,日後獨孤宏願成為不世魔神,全是因它而起。此為後話,暫且不表。

單說當初蚩尤也是一族始祖,與炎帝、黃帝俱列五帝之中。奈何其生性暴戾,殺人如麻,將諸般酷刑加於族人之身,之後又捅了個天大的婁子(觸動不周山,蒼穹破裂),自知天欲滅他,屆時必不可幸免,那定是魂飛魄散,飛灰湮滅之局。

蚩尤非但威武神猛,也是具大智慧的,他料到此節,反複思量,終於讓他想出一招金蟬脫殼之計。

此乃事關生死輪回的大事,所以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最親近的八十一個兄弟。

蚩尤之父乃是三皇中的神農氏,其母則是一頭萬年神牛,人獸\/交合,從而造出了這麼一個牛首人身的不世魔神。

所謂金蟬脫殼,蚩尤早已計劃周詳,便是挑起兩方族人以爭奪土地水源為由展開大戰,然後趁亂逃往異界。蚩尤算出,每七十年一輪蓬星降世便在這一年的四月初八,於是他便決定在這一日,親率部眾與中原富庶之地的黃帝族人展開決戰。

戰前一日,蚩尤安排已畢,他那八十一兄弟也皆是好勇善戰,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之徒,一個個嗜殺成性,有仗打都高興的不得了。而其族人血液也有那一股子獸性,好勇鬥狠,兼之他們生存於極南蠻荒之地,確是土地貧瘠,多有水患,蟲草毒瘴也是在所多有,中原的富庶之地,他們早也是垂涎已久。

待眾人離去,蚩尤鄭重其事,捧著冥天道:“冥天冥天,是冥冥之中便有天定,我偏要逆天。我是何人,我是神農之長子,天帝不過與我父神稱兄道弟,他想滅我,他能滅我嗎!”他語氣一頓,難得的帶上了些情感續道:“冥天,你是父神當日贈於我的,這些年來,隨我征戰,實如我左膀右臂,早已心靈相通,骨肉難分。”

聽到此處,冥天也有些感動,主人多年以來都未曾說過一句軟話,今日倒是怎麼了。它早已有了靈性,也是和蚩尤心意相通,所以,蚩尤的定計它也大略知曉,但看似蚩尤話猶未盡,便仔細聽來。

蚩尤又道,還是那般柔和語調:“冥天,想想那些禍事都是你我共同犯下的,現在我欲尋隙逃遁,你須助我一臂之力。”說罷,便悄聲對冥天交代一番,冥天存世多年,早有劍靈,護主是理所應當之事,是以它也未多考慮。

此戰蚩尤心中早有定計,隻許敗,不能勝,於是非但提前給黃帝族人下來戰書,己方也未有周密安排。

蚩尤大名天下皆知,他早有並盡各族之意,黃帝自知難敵,於是請了各方元首,其實,包括西王母在內的重大強援在大戰之前,便為此戰定下了基調。然而,神仙又能如何,最終不還是中了蚩尤的金蟬脫殼之計。

大戰之日,所謂人魔之戰,實則魔人一方隻蚩尤並八十一兄弟屬於異類,其他均為手下族人,看著如同魔獸,其實都是披著各種獸皮,戴著各樣獸首形狀頭盔而已。而蚩尤和冥天,便如那日獨孤宏願所見影像一般,在眾神的眼皮底下,溜之大吉。可惱的是眾神與黃帝竟不自知,隻將蚩尤分屍而葬,於是天下各族鹹來歸附,黃帝便成了神州之主。

蚩尤竟能為一己之生死輪回而陷眾多兄弟族人於死境,其中孰是孰非,自有後人評說。

再說獨孤宏願這廂,那晚他見了影像,久不能寐,於是輾轉反側間又與冥天有過一番交流。

“那個人族元首便是黃帝?”

“是。”冥天道。

“他手中那柄黑乎乎的長劍又是什麼,好像比你強些。”獨孤宏願不無調侃道。

“錚……”一聲鏗鏘,若斷弦之音,直透耳鼓,直可用“餘音繞梁,三日不絕”來作比。看來是冥天怒了。

一聲鏗鏘,無妄竟有感應,此際紫陽正閉目神遊,無妄自在身後供奉,無妄輕吟應和,便是梨山也顫了一顫。紫陽自然不知其中蹊蹺,隻是懷疑是否有什魔物出世。而那掀動梨山的幾顫不是他物,卻是當日鄭昊天罰之前,深藏梨山石間的軒轅是也。

獨孤宏願雙手掩耳:“不說就不說,發什麼火。”

“若非你是我的命中之主,僅是你這對我等神器的不敬之最,我便可以殺了你。你道這世間能修得劍靈的神劍、仙劍又有幾柄。不過……”冥天光華一黯道:“那個黑乎乎的東西,也算得一柄,喚作軒轅,與我隻在伯仲之間,怕是也湮沒多時了。”

“哦,是軒轅嗎,我倒是聽過。”獨孤宏願聲音細微,了無情感,如在夢囈。

“這軒轅來曆,也是一段傳奇,說是黃帝在東海之底得了一塊萬年精鐵,取出之時,有龍神襄助,即便如此,也是弄得翻江倒海,生靈些許塗炭。卻說那黃帝得了此物,置於空曠之處,以吸日月之精,受天雷地火的淬煉,曆時數十載,最後命名‘軒轅’。殊不知,黃帝俱是畫蛇添足支局,那軒轅本是女媧娘娘佩戴之物,她見江海不寧,遂置於其中,以平其波濤,令江海水族得以安生。女媧的悲天憫世之舉,卻被黃帝給破壞掉了,還自作聰明,加以淬煉。你道這是否乃添足之舉。”

見宏願不語,冥天又娓娓道來。

“還有一件,叫做無妄。此三者本為三皇隨身之物,最後俱皆輾轉落入凡間,我和軒轅都已隱世,唯獨無妄,似為千年前崛起的修真大派——梨山掌門傳承之物。我主蚩尤當日說過:此三者,得其一可稱霸一方;得其二,天下鹹服;若三者皆得,那時三屆六道,再無阻擋,宇內唯此獨尊。”冥天尚在懷念舊主,卻聽得獨孤宏願鼾聲已起,而玉瑤正披衣起身如廁,於是光華寂滅,幽幽一歎:“又是一番對牛彈琴。”

翌日,天光大明,宏願與玉瑤方始起身,玉瑤起得如此之晚,自是近日莊周之禮過頻,有些經嬌骨軟;而獨孤宏願卻難得起這麼晚,多半是與冥天夜談過久所致。

此時已進仲夏時節,北冥積雪漸消,也有幾日陽光明媚的時光。

獨孤宏願早已準備停當,隻待與家人辭行,他已將一應事宜交給德叔,他自詡去日不會太多,德叔雖老,尚能飯矣。

獨孤宏願所帶一應事物,金銀珠寶並未多取,冥天倒是帶著身上,獨孤夫人令廚房做了些點心,二人默默接了。

三老十裏相送,心中莫名悲涼,獨孤宏願數十載未曾離過北冥,今日分手,隱隱覺得會是永訣。

愁,離人心上秋,離愁別緒,怎是一個愁字所能了得。

宏願同玉瑤行得數步,忽然轉身納頭便拜,五體投地,道不盡再生之恩,拳拳神情。

這一拜,三人坦然受了,及至二小立起,五雙淚眼,無語凝噎。

聚固可喜,離亦可悲,悲歡離合,誰能脫於其外。

獨孤宏願一個扭身,牽著玉瑤,頭也不回向前行去,到得再回首已看不見三人,玉瑤已哭成一個淚人,她數十載苦修,道心竟如此脆弱,也是難怪,她也算剛剛苦盡甘來,宏願義母同其相處融洽,便如親母一般,她如何舍得離去。而這也惹起了她對故鄉親人的思念,恨不得插翅飛去。

獨孤宏願到底是過來之人,心境也自不同,他強忍英雄淚,倒也慢慢將眼淚咽了回去。

二人行到一處空曠所在,玉瑤平複心緒後道:“宏願,我們禦劍而行吧,我巴不得立刻到家,看看阿爹阿媽。”說罷玉瑤祭出飛劍,名曰“青竹”,是采用北冥一種特有玉竹為基材,淬煉而成,也是她那禽獸師父的遺物。

獨孤宏願正欲前去同玉瑤並列青竹之上,心中一個聲音道:“哎,班門弄斧,這不入流的東西也拿出來顯擺,你我心意相通,我便是你的飛劍,欲走欲停,全由汝心。”

獨孤宏願不敢盡信,於是笨拙拋劍在地,踏身而上,心中默念“走”,冥天竟如離弦之箭電掣而出,差點將宏願甩了下來,幸好冥天隻是戲耍與他,弄了個有驚無險。然青竹品次自然不可同日而語,直將一個目瞪口呆的玉瑤遠遠拋在身後,讓她一通好追。

最後,玉瑤隻得振臂疾呼:“宏願,方向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