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景遲的視界裏,那圓月似乎有些瑕疵。是的,銀白的光亮中似乎出現了一個黑色暗斑——他瞪大了眼睛,伸出左手拉起牧鳶,右手直指空中那輪明月。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牧鳶努力想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麼,卻怎麼也看不見。
“那裏肯定有什麼,姐姐,”藍景遲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那塊暗斑,“能不能讓雪上去看看?”
牧鳶點點頭,解開右手鎖鏈,熟練地纏繞在兩手之間,形成一個回形圈,默念召喚咒。黑霧漸濃,召喚圈中傳來一聲長嘯,銀白雪雕振翅飛出,直插雲霄。
藍景遲看著越飛越遠的雪雕,突然心生異樣。他把手搭在腰中長劍上,思索了一下,還是解開了一直纏繞在臂間的鎖鏈。
“魂鏈加護!”一聲輕喝,泛著黑光的鎖鏈向雪雕疾速飛馳過去,纏繞在它身上的時候漸漸形成了一個十字。
白翼心中一愣:這藍景遲,怎麼還會馴獸師的招數,他不是劍客嗎?他轉頭用疑惑的眼神看著鍾離雨,可鍾離雨卻沒有任何反應,隻是不安地看著飛向月亮的雪雕。
風漸漸大了起來,吹得竹林沙沙作響。所有人都明白,也許,隱藏在這聲響之後的,就是陰暗的殺意。
“Thor(精靈語,俯衝)!”
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低沉的聲響,仿佛就是風聲一樣。藍景遲無法分辨到底是誰說了什麼,他的完全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
月亮上的那片黑色斑點迅速變大,直到和雪雕一樣出現在眾人的視線裏——那是一隻鷹,一隻和雪雕一樣龐大,眼中泛著黯淡熒光的巨鷹,鷹背上似乎還有一個騎手!
碰觸到雪雕的一刹那,巨鷹一個回旋,鋒利的翅翼如同鋼筋一般劈向雪雕。好在雪雕動作敏捷,迅速一個翻身倒過身來,擦著鷹腹回避了致命一擊。
躲過一劫之後,雪雕反而到了巨鷹上方。它渾身散發著黑霧,借助風力直衝向巨鷹,整個身體在黑霧中仿佛一把利箭直刺下去。巨鷹以翅翼護身,被雪雕猛烈撞擊,直挺挺地向地麵摔去。
正下方的牧鳶驅動幻魂,回形圈中的鎖鏈劇烈震動起來。待巨鷹靠近,她反手一指,回形鎖鏈瞬間散作骨節,如箭雨般向巨鷹刺去。縱其有鋼筋鐵骨,也會刺成馬蜂窩!
被擊中的巨鷹痛苦地尖嘯起來,背上的騎手也隨著巨鷹的晃動猛烈地搖晃著,仿佛馬上就要掉下來。
刺入巨鷹的骨節又在幻魂的驅使下,重新連成一條完整的鎖鏈。這方才囂張無比的巨鷹,現在被五花大綁著,一邊掙紮一邊摔落到地麵上。那騎手也被甩到一邊,滾了兩翻,不動了。
雪雕飛回牧鳶身邊,藍景遲將鎖鏈收回手臂。白翼舉著劍走到摔在地上的騎手身邊,掰過臉準備看這究竟是誰。在看到臉的一瞬間,白翼驚得手臂顫抖,連劍都拿不住,“當啷”一聲掉落在地上。
“杏……杏妃?!”隨白翼一同上前的侍衛驚恐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杏妃的頭飾已經完全散落,頭發披散地耷拉著,全身的衣物已經被狂風吹得隻剩下了幾片碎布,遮擋著曾經溫潤柔美的胴體。
正看著巨鷹的鍾離雨忽然猛地一驚,衝著白翼大喊:“快回來,離開那具屍體!”
可白翼看著這慘烈的一幕,早已被驚嚇得魂不守舍,縱使是幾十年前經曆過戰亂的老將軍,曆經時間洗禮,也早已忘卻了當年殺人如割草的冷漠。
就在他楞楞看著杏妃的這一會兒時間裏,一件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發生了。
杏妃居然慢慢坐了起來!
她慢慢扭過頭,黑洞洞的眼眶掃視著所有在場的人,看到白翼的時候,慘白的臉上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誰……什麼……啊!”
隨著一聲慘叫,杏妃伸出手去掐住了白翼的喉嚨。這力量奇大,眼看著越掐越緊,白翼一下子接不上呼吸,咬著牙想要把杏妃的手掰開,可觸碰到那雙手的瞬間,一股刺骨的冰冷仿佛要把白翼吞噬一般,向他洶湧而來。
危難之時,竹林中一道火光飛來,砸在杏妃手上。她一下子就縮了回去,連著向後蹦著跳了好幾步。火光並不停歇,一道接著一道,有的飛向杏妃,有的擊中死亡的侍衛,接觸到屍體就燃燒了起來。
奇怪的是,那些侍衛一個接一個地從火中站了起來,慘叫著撲向身邊的人,沒走幾步就都倒下了。
杏妃在火光中燃燒了很久很久。最後,所有的屍體都傾倒在草地上,顏色焦黑地冒著煙。大片的草地上,火星還在跳躍,但已經不會再燒起來了。
“哼,小小把戲,敢在我翠竹林賣弄?!”竹林深處轉來一個白須長者,乍一看去,年紀已年過花甲,卻步履輕盈矯健,腰板挺得直直的,背著手向湖邊走來。
“給皇叔請安!”鍾離雨率先磕頭跪拜,眾人皆行跪禮。
長者看著鍾離雨,愣了一下,隨即道:“起來吧。”
藍景遲躡手躡腳地走到白翼身邊,輕聲問道:“這老人是……”
“這是墨衍皇叔,其實才五十有餘,隨先皇征戰時,在赫裏山一役中須發皆白,看似老人。”白翼在藍景遲耳邊答道。
“白翼,說什麼呢?”墨衍頭也不回,麵帶隱隱笑意,“我看今日這翠竹林中來了不少客人,白翼,先給我介紹介紹吧?”
“皇叔恕罪,末將未及時向皇叔稟報。”白翼抱拳躬身行禮,隨後指了指藍景遲,“這是藍景遲大人,鎮西大將軍藍羽之子,身旁的是藍大人養父牧塵之女,牧鳶。”
“就是說他將來要襲承鎮西大將軍的職位咯?”墨衍揚了揚眉毛,不置可否。說完,他的眼神又轉向鍾離雨,仿佛是要白翼介紹這公主打扮的人。
鍾離雨欠身行禮道:“兒臣是先皇所收義女子萱,皇叔隱居翠竹林,宮裏的事知道的不多,想是還沒有見過兒臣吧?”
墨衍點了點頭,看著滿地焦黑的屍體,與一旁被束縛得死死的巨鷹,緊皺的眉卻絲毫沒有鬆開。他的餘光掃到藍景遲,發現他也和自己一樣,在尋找著什麼。
白翼叫過侍衛,準備將燒焦的屍體搬到一起。等到天明,宮裏就會派人來處理這些事了。他心想著,捏了捏脖子就走了過去。
“等一下!”
“別動。”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是藍景遲和墨衍。
墨衍依舊不動聲色,隻是看了眼藍景遲,用眼神告訴他,說吧。
“這裏不對勁。”藍景遲也看著墨衍,仿佛在征詢他的意見,“湖中散發的幻魂越來越強了,而且不是我熟悉的幻魂。”
“哼,我就說,子逸的眼光不會錯。”墨衍竟然扯動嘴角,笑了出來。他把目光投到那些屍體身上,“你們有沒有想過,這些屍體是怎麼活過來的?”
“能夠操縱死屍的,隻有詠悼者,可他在蠆南啊!”牧鳶疑惑道,“這難道……不是她?”
沒有人回答她。墨衍和藍景遲都盯著湖中,湖心的位置。風吹起水波一圈一圈的漣漪,寧靜的湖麵沒有絲毫異樣。
巨鷹漸漸收起了鋼翅,不再掙紮了。
突然間,四周都安靜地很詭異,方才的打鬥似乎都沒有發生過。
刺骨的寒風迎麵吹來,牧鳶一個哆嗦,把雙手環抱在胸前。鍾離雨按住被吹起的裙角,回眼看到牧鳶胸前兩個隆起的小山丘,心裏不由自主地嘟囔了一下。
藍景遲脫下外套給牧鳶披上。白翼扯下馬上的鬥篷,遞給鍾離雨。雖然已經入春,可夜晚依舊寒冷。鍾離雨披上鬥篷,眼神掃過牧鳶身邊的藍景遲,那張嚴肅而透著英氣的臉,一時間忘記了思考。
墨衍踱步到藍景遲身旁,輕聲問到:“你感覺到了什麼?”
藍景遲轉眼看了看他,又轉回湖麵:“不……我不明白……這已經超出了我熟悉的範圍。”
墨衍心裏歎了口氣。縱使這藍景遲已經感覺到了異樣,卻無法應對自如。他麵對湖水,揮了揮手,兩道金色光芒各自飛去。
“出來吧,這麼久了,還要等到什麼時候?”
湖心震開的水柱直插雲天,轟隆的響聲震耳欲聾。隨即寒風四起,夾雜著細砂碎石,打在臉上生疼。
“早聽說你還沒死,這是來找事了?”墨衍在狂風中負手而立,衣角飛舞卻巋然不動。他雙手結印,頂著狂風揮出一道金光,如箭矢般飛向水柱頂端。一陣金色光暈散開,黑色身影落地,墨綠的長袍在烏雲密閉的月光中更接近無底的黑。
墨衍緊盯著眼前的人,淡淡地說道:“我不知道十八年前你是怎麼活下來的,但今天,你逃不過去了。”月光漸明,露出一個蒼老的身軀,“瑞法默,森林行者。”
看著眼前的黑影,鍾離雨吃驚地捂住了嘴——她感受到了一個無比熟識的氣息,這股氣息從來到翠竹林的時候就一直圍繞著她,久久不散。
這是隱士的幻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