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王的大軍攻入北魏十三城的時候,已是深冬了,趙斯年身後若是再退,便是王宮了,王宮中的少年天子差人前來和談,白華英提出條件,和談可以,拿趙斯年的項上人頭來談!
沒想到北魏的大臣們為了自保,紛紛將趙斯年出賣了個幹淨,他們將趙斯年關進了囚車裏,等到白華英攻入十三城的時候,將趙斯年呈了上去。
趙斯年衣著單薄的坐在囚車裏,神情迷蒙的望向白華英,從初秋到深冬,他們打了小半年,隻是小半年,就被打進了北魏十三城,隻差兩城,就會打進北魏皇宮了!
“明兒,不想我苦心謀劃二十多年,最後竟然敗落至此,成王敗寇,要殺要剮,我都認了。”
他的發形散亂,單薄頹傾的身上隻穿了件秋季的衣裳,囚車上的雪積了厚厚的一層,他那雙手凍得均裂,昔日以雷霆手段上位的北魏攝政王爺,如今兵敗至此,不免讓人唏噓。
“你知道,你為什麼會敗嗎?”白華英俯身,目光平靜的凝著他,如今的白華英,身上披著的是一件白狐毛拚就的厚實大披風,裏頭穿著兔絨的襖子,瞧著尊貴又明豔,身旁的小狼崽子正在她腳邊的雪地裏打著滾,這場麵,竟像畫一般的美好,曾幾何時,他也是擁有過的。
“為何……。”趙斯年唇角微動,盯著白華英的臉,不知何時,這張臉在他的眼中,變成了封錦明那張明豔的臉,那時候的她也是這般俯身朝他伸出手,她笑著說,“斯年,天氣真好,咱們去放風箏好不好?”
那隻被璟王提過空的風箏,她每每難以忘懷的輕撫時,趙斯年的心裏就會生出幾分醋意!這個人,究竟是因為風箏上的那首詩愛上他的,還是因為他贈的風箏!
白華英嘲諷道:“當初你在研究排兵布陣,兵法謀略,我以為你喜歡,想著將來能助你一臂之力,所以你寫過的策論與兵法之道,你解析過的王爺的每一場大仗,我都一字不落的看過!”說來還真是諷刺,她用她學會的本該協助趙斯年成就一番事業的東西,打敗了趙斯年。天道輪回,便是如此。
趙斯年的眼眶泛紅,“嗬,我從未輸給顧璟雲,卻終究,敗給了自己!”
白華瞧著他,忽的側頭笑了,“冷嗎?”
趙斯年凍得渾身僵冷,默了半響,忽的意識到她說的話是什麼意思,神情有些崩潰,那年的封錦明,就死在了冬天,萬物冰封的時候,連帶著她與那個孩子一起。
白華英忽的抬頭,瞧著不遠處灰蒙蒙的天際,低喃道:“這個時候,勇安侯府的那個湖麵,又結了一層厚厚的冰了吧。”
有腳步聲緩緩走了過來,腳步踩在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北邊的雪下得比南邊的要厚上許多,寒意也更甚,璟王拿了個湯婆子塞進她手裏,“你忘了?上京的勇安侯府已經移作平地了,往後不會有那個湖了。”
白華英抬頭瞧著灰蒙蒙的天際,有幾隻鷹隼掠過,穩穩的落到了璟王的手上。
他們征戰在外,不過半年餘,這半年的功夫,真是一刻也沒閑著,算是史上最快最狠的一次戰役了。
璟王打開信一掃而過,將信紙遞給白華英,“咱們是時候啟程回家了。”
“嗯,我得挑些北方的禮物給她們帶回去,翠青與五南要大婚事,錦蘭與崔家那位狀元也要大婚了,還有溫城哥哥同南枝的婚禮也要辦,唔,師兄同白芷的如今白家已經籌備起來了,啊,出來的時候鳳薑的肚子不過月餘,如今都快七八個月了吧,等我回去,豈不是都快生了……。”
璟王憐惜的替她拂去肩上的雪,“好,到時候我陪你一個一個的去瞧,若是喜歡,就讓他們常來府上陪你。”
白華英帶著笑意,在璟王身旁嘰嘰喳喳的,像個小姑娘一般開懷,趙斯年靜坐在囚車裏,雙目通紅的喚了一聲顧璟雲,“你再愛她又如何!成親以後的日子,朝夕相對,總有疲憊倦怠的時候,我那時候是糊塗了,豬油蒙了心,做了些混帳事,可你!你將來也未必比我好到哪裏去。”
璟王幽幽的掃了他一眼,白華英卻擋在璟王跟前,她輕撫著手中的暖爐,“他是他,你是你,縱然有一日相看兩相厭,王爺也斷不會如你這般心狠手辣,寵妾滅妻。你怕是還不知道吧,那四萬藏兵,為何認我為主。”
囚車中的人胡子拉茬,神色頹傾,白華英冷笑道:“因為王爺在來邊境之前,便將那四萬藏兵給了我作聘禮,你唆使榮王去尋藏兵之地,卻不知,先帝當年早有預料。趙斯年,你敗就敗在,機關算盡,百密必有一疏。我與王爺,無論將來如何,我隻要他今日對得住我,我便無悔!”
白華英轉身與璟王走進了風雪裏,雪漸漸的下得大了,將兩人的身形一並埋沒在了一望無際的茫茫大雪裏。
北魏和談一事,璟王將封溫城與鄭元風幾人留了下來商談,霍大公子幾個有家世的,都著急回去見大娘子,也就沒留,於是,白華英帶著她的四萬藏兵,帶著餘南枝等人一並凱旋回京。
在回京的半路上,有人說,趙斯年歿了,凍死在囚車裏了,白華英望著窗外茫茫大雪,倚在顧璟雲的懷裏,嗔笑道:“王爺身上真是暖和。”
顧璟雲將她整個人都攬在懷裏,拿了厚厚的毯子將兩人都蓋上,“嗯,暖暖和才好。”
抵達上京的時候,已經快過年了,新帝親自出城相迎,連擺了三日的宴席,白華英自從回了璟王府,沒一日是不醉的,這天夜裏,剛與霍燕堂一群混帳吃了酒,她有些暈乎了,“不喝了不喝了。”
霍燕堂切笑了一聲,“怎麼?北邊的酒沒將你的酒量帶上來?這才幾壇子,你就成這個樣子了。”
白華英眼底有了三分醉意,撐著桌子,手裏拿了筷子夾花生米,封錦蘭一拍桌子,“欺負我姐姐算怎麼回事,你小子有本事跟我喝,看姑奶奶不灌死你。”
崔狀元坐在她身旁,見好她喝得搖搖晃晃的,這孩子砰的一聲就倒在了地上,他無奈的將人背了起來,朝白華英使了個眼色,背著她回封家。
霍燕堂正飲著,王知意端了醒酒湯過來,見他這架勢,不由黑了臉,“霍燕堂!差不多就成了,王妃這身子,還得懷孩子呢,成天喝酒不好。”
霍燕堂頓時就老實了,葉鳳薑大著肚子,坐在一旁吃著水果,嗔笑著,風月提著個壇子,坐在一旁飲酒,一臉的愁相,在白家的白玉鬆也過來了,他是來接風月的,說是送風月回伯爵府去,白華英見狀也沒攔著,這一群好友,湊在一處,嘰嘰喳喳的,好不熱鬧。幾經起落,幾番周折,白華英終於迎來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以前她盼著功成身退,詩酒田園,可如今,不愁吃穿用度,一群知已好友能成天的聚在一處,日子總是格外的舒坦,這些人都陸陸續續的被接走了。
一件披風蓋在白華英的身上,璟王滿身的酒氣,將白華英拉近懷裏,下巴抵著她薄削的肩,低喃道:“愛妃,我喝醉了,你可要照顧好我。”
“好。”白華英笑著扶了璟王回了寢屋,進了屋,這貨就變了,翻身將她抵在門上,猛的就親了起來,清冽的酒香遇了熱,產生了一係列的反應,白華英有些意亂情迷,忍不住哼了兩聲。
“愛妃,你我成親至今,九個月了,是不是該圓房了。嗯?”璟王將人抱了起來,白華英這才發現,這屋子裏紅燭高照,喜字貼得到處都是,那床塌上還撒了早生貴子的果子。
她被那果子硌得背疼,璟王將她抱了起來,一抬手扯了被子扔在地上,那果子摔得滿地都是,他低頭瞧著懷裏麵色紅潤滿眼期待的人,忽的笑了,“讓愛妃久等,倒是本王的不是了。”
“不是……我不是這意思……。”白華英臉色微紅,屋子裏頭喜氣洋洋的。
“邊境那等醃臢地,還不配你我圓房。”璟王伸手,憐惜的捏了捏她的臉,夜色漫長,那紗帳被璟王扯了下去,屋子裏的燭火亮著,門外正準備進來伺候的翠青聽著屋子裏的動靜,頓時一張臉通紅,轉身拽著五南走了,連帶著過來送折子議事的人也一並打發走了。
夜色漫長,屋子裏頭的動靜直到天色微明才歇,那一對龍鳳紅燭就這麼高照到了天亮,老太太得了這兩人的消息,終於鬆了口氣,還好不是自家姑爺不行,可見姑爺也是憐惜自家妻子的人。
今年過年的時候,幾家人一經商量,幹脆就三家並作一處,都在璟王府裏過年,左右隔得也不遠,湊在一塊兒,圖個熱鬧,封錦蘭還是像個孩子一樣,拿著那煙火當火炮似的玩,崩著了自個兒,如今也有個崔清河管著她了,封溫城年前趕了回來,一回來就粘在餘南枝的身旁,除了公事,那是半步也不願意挪,日子過得實在快意,連著老太太瞧著都年輕了幾歲。
年後第二個月,與北魏和談一事終於有了結果,北魏向南晉俯首稱臣,並每年納供,打下的那北魏十三城,歸南晉所有,畢竟有個議事厲害的封溫城在,你要是不簽,那好,我請王妃與王爺過來,再打一回,,那些霸王條款逼得北魏不得含淚簽了!
南晉如今上下一片喜慶,侯月容剛從北魏回來,她抱著懷裏的孩子,遠遠的看了眼熱鬧的璟王府,轉身進了巷弄裏。
白華英去了一趟白家,如今的白家,白耀輝叛國論斬,老太太年前歿了,府裏隻剩了芹小娘一尊獨大,可她早沒了一尊獨大的心思,白華英去的時候,白敬言正在哄著懷裏的小外甥女,見白華英來了,將孩子給了芹小娘帶著,“其實,那日我在營裏的時候,瞧見過一個女人,也帶了個半大的姑娘。”
“姓侯?”白華英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如今她眉目長開了,容貌氣質更甚從前了。
“是,聽說從上京逃過去的,後來,給趙斯年下了些藥,令他時常神智不清,被查出來時,她與我一並並押在牢房裏。後來我再去瞧的時候,人已經沒了,想是後來趁著攻城的亂子,帶著孩子逃了。”白敬言盯著手中的茶盞意味不明的看了眼白華英。
有些事情,他如今也知道了一些,但,點到為止,是最好的。
白華英從府裏出來,深吸了一口氣,府外頭,璟王那輛大馬車橫在那兒,八匹馬拉動的黑色馬車,透著一股神秘與尊貴,她提了裙擺上了馬車,縱身撲進了顧璟雲的懷裏。
這一刻,那些前塵往事,都與她不相幹了,璟王將人穩穩的接住,輕笑道:“回趟白家,這麼開心?”
“與白家無幹。”白敬言也到了年紀該成親了,有人托了她去說媒,白敬言也同意了,也算是喜事一樁。
“哦?那是為何?”璟王瞧著懷裏的小女人,真好,昔日裏滿身是刺的小刺蝟,如今被他養得花朵一般,又嬌柔,又明媚。
“是見了你才高興。”白華英摟著他的脖子,笑得眉眼彎彎,璟王神色微深了深,將她抱得緊了些,“若是高興,日日都讓你看著。”
她窩在顧璟雲的懷裏,安逸且舒適,往事不必回首,上天自會做好一切安排,那些曾經的磨難與坎坷最終亦會為已所用!
頭的雪漸漸停了,眼看就要入春了,下了整整一季的雪將上京都攏進了一片茫茫的白色裏,屋簷畫角,勾梁與棟,陽光一出來,冰消雪融,雪水滴在屋簷下,砸出一個又一個小小的水坑,幾隻小麻雀撲到小水沆處喝著消融了的水。
戰亂過後的上京,自此在新帝與攝政王的相互努力下,進入了另一個盛世,而這一批人,在這一場盛世裏,以各自微薄的力量,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