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上京夜色已經很深了,春雨下得淅淅瀝瀝的,春寒還未倒幹淨,封錦蘭伺候封母用過膳後就拉著她回了房,封母拿了一套新衣裳給明姑娘,“這是前些日子裁衣的時候吩咐下人給你做的,有好幾套呢,料子都是最舒適不過的了,現下開了春還冷著呢,穿這個,保管不會凍著。”
明姑娘接過那繡了明月的衣裳,心裏五味陳陳,“多謝母親,女兒定會妥善保管。”
“傻孩子,不過就是個衣裳,我每年製衣的時候,都會吩咐底下人給你也一並做幾身,現下都收在子裏呢,明兒我再去一並翻出來給你穿上。”封母對這個女兒極其上心,這些事兒,旁人是不知道的。
明姑娘緊緊的捏著手中的衣裳,一時竟有些羨慕起那封錦明來,若是她能得一個好夫婿,若是她當初沒有嫁入勇安侯府,或許她的日子依舊會這樣好過!
“多謝母親,這樣式我很喜歡。”她抱著衣服,寶貝得很。
“你這孩子,同自家母親有什麼可謝的,對了,侯府裏的那些人,當真沒為難你嗎?”封母挽著她的手,在碳盆邊坐下,拿了個披風披在她身上,生怕她冷著了。
封錦蘭見狀朝她使了個眼色,朝封母溫聲道:“侯府那些人,哪個敢欺負我姐姐?母親,你就放一百個心吧,那侯府如今可半點不敢欺負她。”侯府沒了,誅了三族呢,哪裏還有什麼人敢欺負人!
“那你怎麼夜半就回來了。”封母的記憶一直是混亂的,有時候說她女兒還未出嫁,有時候又說她女兒要出嫁了,要嫁給趙斯年那個殺千刀的了,有時候要去柴房裏尋她當年一氣之下關起來的女兒,各種各樣的狀態層出不窮。
明姑娘見狀靈光一閃,朝她解釋道:“我是聽說母親近來身子不好,夜裏睡不著,想著來瞧瞧你,你放心,我同侯府已經說過了,要回來小住一段時日,以盡孝心。”
“那……那侯府的人不攔著你?你那個婆婆,最是歹毒可恨的,她縱著自家的那侄女兒同你男人有了夫妻之實,後來抬了作妾,生了孩子又抬作側室,明兒,你要當心啊,那歹毒的人就是打量你好欺負!”封母的婆婆是頂好的人,如今還在豫州鎮守大宅呢,但也時不時的會差人送些東西銀錢過來,所以她從來沒有擔心過什麼婆媳的問題。
“好。”她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那勇安侯府裏的那些事兒,她查過,但是知道的並不多,那位爺又不故意透露太多的東西。
“尤其是那個叫什麼侯月容的,你可得當心點,這女人呐,心思壞起來,是最狠毒的,我就怕她到時候為了坐上正妻的位置,到時候對你下手。”封母細想了想,安撫道:“你也不用太擔心了,一切還有我們封家在,往後若是受了委屈,就回來,若日子過不下去了,也回來。”
明姑娘怔了怔,“母親,若過不好,和離也不打緊嗎?”她是個苦命的,當年母親要將她嫁了,她死活不願意,後來斷絕幹係逃了出來,可她母親還要將她抓回去,逼著她成親,後來遇見了貴人,她才得以逃脫。
“和離有什麼要緊的,我就你們三個孩子,過得不好,難不成我要為了那勞什子麵子,眼睜睜的瞧著你嫁去侯府裏吃苦受罪嗎?再說了,這和離了的女子,將來若是改嫁,以封家的實力,沒準還能給你挑個頂好的,最起碼比那姓趙的強。”封母本來就不待見趙斯年,覺得他太不靠譜了,當初成親的時候,不想著來與他們做父母的周旋,倒成天逼著她女兒!
她女兒是個聰慧的,可在感情上,卻太固執了,也是瞧著她們夫妻這麼多年恩愛過來,不知男人心是最不可信的,這才吃了這樣大的虧。
明姑娘這一瞬間,忽的心裏苦到了極致,原來真的有母親是愛女兒的,為了女兒,什麼都豁得出去!
“怎麼還哭了,是不是那姓趙的對你不好?不哭,咱們明兒就去同那小畜生和離!正好我這段時間總是做夢,夢到你被害死了,我這心裏七上八下的,和離了回來,咱們一家人團團圓圓的才好呢。”封母心疼的給她擦著眼淚。
封錦蘭在一旁瞧著,神色有些複雜,這個女人,到底是個什麼來路!
“沒人欺負我,我隻是……隻是太感動了,母親,有你在,真好。:”她挽著封母的手,與封錦蘭睡在封母的兩側,視線與封錦蘭的對上時,吸了吸鼻子,苦笑了笑。
她知道自己不是封錦明,卻覬覦上了封錦明這樣好的人生。
“傻孩子,你們都是母親的心頭肉,不求你們高嫁。隻要日子能和和順順的過下去,就像我與你父親這樣平安一世,也是好的。”封母今日的話特別的多,續續叨叨的說了不少了話了。
外頭的更漏聲又敲了一回,封錦蘭拍了拍封母的肩膀,柔聲道:“母親,她才回來,時辰不早了,早些睡吧。有什麼話,睡醒了,明日再說也是一樣的。”
明天睡醒了,她母親就不會抓著這人不放了!
“睡吧。”封母格外的滿足,抱著兩個女兒,沉沉的睡了過去。
過了半響,封錦蘭見她睡著了,這才望向明姑娘,低聲警告道:“你既然入了封家,隻要你好好伺候母親,我每個月可以給你支月銀,將來你若出嫁,封家也能出一份嫁妝,我也會請哥哥以義兄的身份送你出嫁,可你若是對封家起不該有的心思……我定不會放過你。”
明姑娘垂眸,苦笑著喃道:“我如今落到這樣的田地,虧得封家願意收留我,我又能起什麼心思,你不信我我也能理解,來日方長,日久總能見人心。”
“你最好心裏也是這樣想的!”封錦蘭扯了被子蓋上,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她溫聲道:“我知道,我之所以能回封家,不過是因為這張臉罷了,可如今有一席之地,義母又待我這樣好,哪怕是因為這張臉,我也心滿意足了。”這是她這一生中不可多得的溫暖。
她母親當初將她當貨物一樣的嫁出去,如今的主子爺,也無非是因為她有利用價值,哪怕她再喜歡,哪怕她與那個女人的臉再如何相像,哪怕她當初懷過孩子,那個人下起手來,都不留任何餘地,從始至終,她都不過是一個工具罷了,一個任人玩弄的工具!
隻有在這兒,隻有在封母的身邊,她才覺得溫暖,覺得自己還是個人,而不是一個工具!
她從家裏的那個沼澤出來,又掉進了趙斯年的那個大坑裏,她的人生已經完了,可她沒想到,在這兒她能重獲母愛,哪怕隻是這麼小小的一瞬,她都覺得畢生難忘。
一直缺愛的人,就是這樣子,遇見一點點火星子就覺得溫暖,就想要將那點火星子牢牢的握在手裏,可那火星子一瞬就會熄滅,再張開手時,隻剩下一個被燙傷的疤痕與灰黑的痕跡了。
封錦蘭忽的凝著她,沉聲道:“你是我義姐夫送過來的,你應該知道,我未來義姐夫一顆心如今都在我義姐身上!他若是真的因為你這張臉,將你當作是我姐姐,將來再以封家嫡女的名義重新嫁給他,他就不會執意要娶我義姐!”
那些話,當初在大廳裏的時候,她也是聽得真切的!
“我從來不敢肖想這些。”她垂眸瞧著被麵上的花色。
“切,你在璟王府裏呆了這麼久,你敢說一點這樣的心思都沒有?你若是真沒有,你就該直接回封家,而不是去王府!勾搭人,搶人夫婿這種事,我嫡親的姐姐也斷不會做出來,你既然要學她,那就學得像一些,別到時候讓人瞧了笑話,丟了封家的顏麵。”
璟王能在這麼多人裏,這麼多表裏不一的人裏,一眼看出哪個是真正的封錦明,光憑這一點,封錦蘭就是敬佩他的,一個這樣的姐夫,想必將來也能護住她姐姐!
“無論你信與不信,我從來都不想害封家。”她是想過要從璟王那兒下手,但是璟王將她送來封家,就說明他沒準是發現了些什麼了,若是她這個時候再繼續對封家下手,隻怕也查不出個什麼來。
“我隻信眼見為實。”封錦蘭側過身,盯著睡在外頭的明姑娘,到了後半夜,雨聲漸漸的大了,封錦蘭自個兒也撐不住了,沉沉的睡了過去。
躺在封母身旁的明姑娘悄悄拿出一個瓶子打開,一股淡淡的香味兒鑽了出來,她湊在兩人的鼻間放了一會兒,兩個人登時睡得愈發的沉了。
她換了套衣裳,收拾妥當後差人端了兩盞湯去了書房。
書房裏封大人與封溫城正在議事,“此事不妥,若不設一人,隻怕容易出亂子,依兒子愚見,每個節點上都要有人,將來若哪一環節出了問題,也可以依著環節來問罪,各中人也不至於相互推委。”
“倒也在理,不過,此處的不能變動,這是至關重要的一個位置……”封父正說著,那書房的門敲了敲,下人進了書房,低聲道:“明姑娘來了。還端了兩盞參湯過來。可要讓她進來?”
封溫城柔了柔眉心,顯得格外疲憊,“不必了,我出去瞧瞧。”外頭正下著雨,雨勢有些大,明姑娘一路走過來,那裙擺都濕了,臉上有幾縷發絲也沾了水,燈盞下瞧著,有些我見猶憐的味道,封溫城隻看了一眼,就知道她與自家妹妹是不同的,同樣一張臉,哪怕穿了同樣的衣裳,他妹妹所體現出來的,必然是端莊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