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府的庭院裏頭,夜色深深,封母這幾天夜裏總是睡得不踏實,藥用得也不大好,所以白華英這段時間就住在封家了,魏忍冬與南衡正在給封母配藥,白華英坐在一旁守著封母。
封母死死的拉著她的手,生怕一轉眼她就沒了似的,“明兒,我的明兒,你可要陪在母親身邊,你哪也不要去,外頭都是些壞人,你就留在我身邊。”
白華英半摟著她,心如刀絞,“母親寬心,我就在這兒,哪也不去,你瞧,我身上好好的呢,沒有什麼壞人,外頭的壞人都讓哥哥趕跑了。”
封母半睜著眼,她鬧了許久,如今是困了,見封溫城從外頭進來,這才放心了些,“那就好,那就好,城哥兒,錦明可是你嫡親的妹妹,你要護著她,死也要護著她,明白嗎?”
封溫城進了屋,聽著這話,心下狐疑著,握了她的手,“母親放心,沒有人能傷了她。我與父親都會護著她的。”封母神情憔悴,她是親眼見過當年泡在水裏死了的那具屍體的,如今每每夢回,都是惡夢。
封父見她睡過去了,將她輕輕抱了起來,朝白華英叮囑道:“她睡下了,你們也去歇息,別熬夜了,當心自己的身子。”
白華英拿了一個香囊放在封母的身上,“這是我與師兄新研製的安神香,你讓她隨時戴在身上,或許會好一些。我就在隔壁的屋子裏歇息,若是有動靜,隻管喚我。”她是個極孝順的人,心疼父親,也心疼母親。
“好孩子,你去歇著吧。”封父很是欣慰,抱著削瘦的妻子去了內室,將她安置下來。
魏忍冬拿了幾個方子出來遞給她,“義母的病情,不大好,打你走了以後,她每年的這個時候總是瘋瘋癲癲的,見了誰都是這個樣子,可今年的情形,似乎要更嚴重些了,不過你也別擔心,有師父出馬,不會有事的。”
白華英望向外頭,忽的想起她死的那天夜裏,也是這樣的冷,風雪刮在人身上的時候,就像一把刀似的,讓人生不如死,她緊了緊拳,深吸了口氣,一切都過去了,封錦明早就死了,如今的她是白華英了。
“我知道,師父醫術了得。”
“師父手裏有一顆藥,原本是奉給官家用以延壽的,可如今官家沒有等到,師父將那顆藥留給你了,以備不時之需,師妹,你若是放得下這上京的富貴世俗,不如就隨我們走,去做個灑脫自在的人。”魏忍冬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提提神。
白華英抬手關了窗戶,轉身凝著他,“我早已經回不去了。”
她陷在複仇的泥沼裏,事到如今,退無可退了,不是她不放過自己,是她的心已經靜不下來了,她經曆了太多太多的東西了。
“嘖,開個玩笑罷了,你苦著個臉幹什麼?天地逍遙,我才不想同你一起去賞呢,對了,國喪了,你與璟王的婚事,是不是又要推遲了?”魏忍冬想了想,心裏頭不免有些不安。
“嗯,估計要推遲三個月了,到時候你還來喝杯喜酒嗎?”白華英坐到他身旁,伸手在碳盆邊烤著火。
“不了,後三個月,我估計不在上京了,這喜酒,留著吧,等我回來了再單獨與你喝。”魏忍冬瞧著這張與封錦明不一樣的臉,怎麼兩個人就能這樣像!
“也好,我等你回來,到時候定給你熱熱鬧鬧的接風洗塵。”白華英拿了茶盞與他碰了碰杯,眼裏有了笑意,但不及眼底。她的這個師兄是個什麼樣的心思,她一直是知道的,可她從來不願給師兄添加任何麻煩,所以一直都很有分寸。
“你……當真就非他不可嗎?若是旁人呢?你也不考慮考慮?如今新皇登基,璟王手握大權,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你同他在一起,往後也會有數之不盡的刀光劍影,師妹,我這次與師父特地回來,也是因為師父算出你命中有劫,你若隨我們走,自可平安度過這一生。”話題忽然就沉重了。
白華英聽著心頭一跳,“我命中有一劫?什麼劫?”
耳室裏頭配藥的南衡走了出來,白發青衣,儒雅得宛如天上下來的謫仙,“自然是生死劫,丫頭,那樣的事,你還想再重複一遍不成?隨我們走吧,雲遊四海懸壺濟世,也是無量功德。”
白華英回頭望向自家師父,愣了愣,“你的頭發,什麼時候白的?”
南衡在她跟前坐下,“該白的時候,自然就白了,你師兄說的不錯,此番歸來,一是為了官家,二來,是為了你,你的大劫就要來了,或可隨為師去避一避。”
白華英心頭有些不安,“避一避的法子,就是不嫁給王爺,四海雲遊?”
“是,王爺命中有煞,你與他在一處,往後是非還會有許多,丫頭,為師隻有你這麼一個女弟子,自是將你視如親女一般,你聽為師一勸,待你母親病好些,就隨我走。去終南山。”南衡端起茶盞,拔了拔蓋子卻沒喝,隻是靜靜的瞧著這徒弟。
白華英默了半響,抬頭瞧著二人,神色堅定,“當初王爺舍得下顏麵與權柄,將我從勇安侯府裏抬出來,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與一具屍骨成親,若非我莫名其妙成了這白家女,王爺這一輩子也就這樣了,這樣一顆赤子真心,我不想辜負了。先頭那麼痛苦的劫數都過來了,如今我也沒什麼好怕的。”
南衡見勸不過她,隻得換了個說法,“你與璟王若要成事,其中必有諸多磨難,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想的很明白,他若待我一心一意,我也定不會辜負了他。”白華英頓了頓,抬頭望著南衡,“若往後他敢辜負我,我會自己收拾了他,我不是封錦明了,也不至於弱得被一群魚蝦弄死在淺灘上。”
“成,既然你一心一意要同他在一處,那我們也把話放在這兒,他若是敢欺你,我與師父都不會放過他,咱們這些學醫的,有的是法子不動聲色的弄死一個人,也有的是法子讓他痛苦的過這一生。”魏忍冬心裏又急又氣,可終究還是扭不過白華英,沒辦法,他太看重這個師妹了。
白華英笑盈盈的,“若是真有那一日,師父與師兄不必動手,我親自送他。”敢背叛她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她會一個一個的收拾。
“有你這話,我們也寬心些,行了,都去歇著吧。”南衡起身去了隔壁的屋子。
白華英一把拽住要走的魏忍冬,“師父的頭發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白了這麼多?他才不過三四十歲。”
魏忍冬見狀拍了拍她的肩膀,小聲道:“當時師父是算到了你的命盤有異象,連夜趕過去,可誰知趕到的時候已經晚了,我那時候沒來參加葬禮,是因為師父氣血攻心,從那以後身子就不大好了,也就是近些日子,知道你的事情以後,才漸漸又好起來了,師妹,師父是真心將你視如親女。”
“我明白。”白華英抿著唇,瞧著外頭南衡消失的方向。
魏忍冬將她拉到一旁,小聲道:“師父當年,與你母親是有婚約的,可後來師父懸壺濟世,救人未歸,錯過了大婚,你母親取消了大婚嫁給了你父親,但師父這些年一直將你視如親女,他也一直未曾娶妻,師妹,那時候的師父也是一心一意愛著你母親的。”
白華英站在原處,拔弄著瓶子裏的桃花,“我聽母親提過一回,既然是一心一意,為什麼大婚都會錯過,一個女人大婚時男人不在場,她有多難過,要受多少閑言碎語?”
“可那時候師父在救人……”魏忍冬原本是想告訴她,深情也未必長久,轟轟烈烈的總是燒得最快,可這個話題怎麼聊著聊著就偏了?
“救人?那人是要死了?要救很久的人?天下沒有旁的大夫了嗎?追溯到那些年,師父的醫術還沒有現在這樣高,他救的不是旁人,是他的那位青梅竹馬吧?師兄,兩個人若是沒有在一起,那一定隻有一種原因,不夠愛,無論是兩個人不夠還是一個人不夠,總之就是不夠!”
魏忍冬聽懵了,“你這……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師父大婚都不出現,難道要母親在屋子裏等他一輩子嗎?若是王爺這樣待我,我是不會等的,也不會回頭。”白華英又添了一句,“王爺也不會讓我等!”
魏忍冬抹了一把臉,外頭的風刮進來,刮得他臉疼,“成成成,你在理,自己心裏有主意那是最好不過了,我與師父等國喪之後就要離開了,相聚的日子不多,你多陪陪師父。”
白華英見狀朝他擠眉弄眼的,“你都這個歲數了,再不尋個好人娶了,將來可沒有姑娘願意嫁給你了。”
魏忍冬訕笑了笑,“有個姑娘,挺有意思的,若是有機會,介紹與你認識認識。”
“是嗎?哪家的姑娘?要不要讓母親去給你提親說媒?”白華英聽著心裏頭高興,湊了過去,一路跟他往前走,兩眼發光。
“不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姑娘,她是住在村裏的,你們這陣仗可別嚇著她,成了,這事我自有主張,若是要娶她,定帶來與你瞧瞧,她膽子小,你可別去嚇唬她,趕緊去歇著吧,我黑眼圈都要搭到地上了。你高抬貴手。”其實沒什麼村姑,不過是他自個瞎扯的罷了。
魏忍冬回了屋子裏,反手關了門,他長長的歎了聲氣,他這個師妹,是個不省心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讓人安心。
白華英站在門口,摸了摸鼻子,“小氣!不就是多問了幾句,我還能吃了她不成?你若是需要,記得告訴義母,讓她給你提親去。”裏頭沒什麼動靜了,白華英隻得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