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驚了,拉著紅杏走在長廊上,掃了眼正在點燈的下人,低聲道:“當真?那桂枝可是芹小娘身旁的人,她那麼個潑辣的性子,如今桂枝出了事,她不去要個公道?”
那可是位見縫插針的主兒,平日裏便是半點子東西也不能少了她的,否則鬧起來,能將府裏的天都給掀了。
“如今她哪裏敢去要個公道,那件事兒桂枝應下了,芹小娘避嫌還來不及呢,所以奴婢說,這大小姐這一招兒著實是狠,打發了銀子出去,又留了白家的體麵,芹小娘縱是要挑事,也挑不出個什麼來了。”紅杏是很欣賞這樣的人,可是自己的主子不是她,她須得為二小姐考慮。
柳氏揉著眉心,有些頭疼,“嬤嬤可回來了?”
“家裏瑣碎的事多,這會子還沒呢,不過我差人去問了一回,想是也快了。”嬤嬤是打小帶著柳氏大的,她不在府裏的這大半年,府裏的天都不知翻了多少回了。
“如今不急,你也別催著她,她歲數大了,難得在家中與親人團聚。”柳氏繞過回廊,瞧著往芹小娘院子去的茉莉,她手裏頭還端了個東西,不由生了疑。
“老太太不是回了鬆鶴堂了?怎麼茉莉不在跟前伺候著,她去那賤人院子做什麼?”柳氏瞧著茉莉利落的進了院子,孫嬤嬤開的門,隻片刻便合上了。
紅杏見狀心裏有了底,“到底芹小娘是老太太嫡親的內侄女兒,先前桂枝的事情便是老太太在一旁護著才沒將芹小娘挑出來,如今這事兒,原本也是芹小娘引薦了給老太太的,想來老太太是去找她算帳去了。”
柳氏的心沉了沉,“終究我們還是外人,芹小娘無論做錯了什麼,總有人護著她,縱著她,老太太既然願意,就由她去吧,左右如今這府裏的大事,我也做不得什麼主。”
不都是老太太說了算麼,府裏的人又有幾個真的聽了她的勸,這樣也好,也省得她那樣費心了。
紅杏小心翼翼的扶著她,溫聲道:“不妨事,老太太如今年紀
也大了,縱是要護,她又能再護個幾年?先前咱們這麼多事兒都熬過來了,也不差著眼前這一點了。”
芹小娘有芹小娘的苦處,柳氏有柳氏的苦處,在這一個四四方方的院子裏,受寵的沒名份,有名份的不受寵,管事的要墊銀錢結事,不管事的又要瞧人臉色,生活沒有處處如意一說,每一個人都在這塵世的浮海裏掙紮著。
柳氏沉著臉,轉身回了她的院裏,又叮囑了紅杏,去棲梧院裏送夜宵一應的東西。
待柳氏回了院裏,正準備歇息,就見丫鬟來報,說是白華英過來了,心裏不由咯噔了一下,地契拿回來了,這丫頭,怕是要來問她先大娘子的事兒了。
她沉了沉心緒,出門迎了白華英進屋,“這麼晚了,怎麼還特地過來一趟。”
白華英挑了個位置坐下,凝著柳氏的目光幽暗,“大娘子,你我二人,私底下就不必弄虛的這一套了,如今事,我辦完了,該說的話,你是不是也該說一說了。”
柳氏吩咐紅杏去泡了茶,將一個暖手爐子遞給她,歎了歎氣,“先大娘子是個賢惠的,將府裏打理的很好,是這上京出了名的,她難產走時,白府是辦了大喪的,那會子還請了不少人,守了三月的孝期,我便嫁過來了。”
白華英不由冷笑了笑,“這三月的孝期,還真是難為父親了。”
柳氏見狀心頭一跳,“這件事也怪不得你父親,白家動蕩,當年又有案子查到了白家的頭上,官場上的事情,哪是三言兩語說的清楚。”
“柳大學士就甘心將你嫁過來做續弦?”白華英對當年的事情不是很了解,查來查去,查到的東西也不多,隻知道當年白家碰上的案子棘手。
柳氏苦笑道:“當年他得中榜眼,打馬遊街時,我父親也是一眼相中了的,可惜當時他娶了伯爵府的那位,靖安伯爵原本是不願意的,可是架不住女兒的逼迫,這件事情最後便定了下來,我沒想到,過了幾年,會出了這樣的事,便求了父親。”
如今的日子是她自己選的,怨不得旁人。
白華英拔弄著手中的流蘇,“我母親真是難產死的?”
柳氏捧著杯盞的手抖了抖,訕訕道:“我進府時,全府上下悲痛,都說是胎兒個頭太大了生不下來,後來好不容易生下來了,又大出血,先大娘子這才沒了的,華兒,先大娘子已經去了,人終究是要往前看的。”
她原是想勸住白華英,
一個傻子,就算如今好了,可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又有誰能記得那些個!
白華英將茶盞擱了回去,“大娘子,你說我母親是因為孩子太大了難產。”
柳氏凝著她,感歎道:“這女人生孩子,原都是鬼門關裏走一回的。眼下日子也慢慢的好起來了,這些陳年舊事就是要查,也查不出個什麼來了,不如過好眼下,你及笄的年紀也要到了,尋個良婿,踏踏實實的過,豈不是更好。”
“若是孩子太大,確實有產後大出血的可能,看來此事是我多慮了,大娘子,我先回去了。”她見挖不出什麼話來,便作罷了。
畢竟再追問,也問不出個什麼來了,反而會過度的打草驚蛇。
柳氏送著她出了門,叮囑了好些話才送了她走,紅杏將門關了,一顆心才鬆泛了些,“大小姐這些話,奴婢聽著心都要提起來了,大娘子,咱們還是要防一手才好,免得到時候大小姐真查出些什麼來,到時候與我們刀劍相向。”
柳氏刮著茶沫,語重心長,“她倒是個孝順的好孩子,可惜了,你差府裏的人多看著些,那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情,就讓它爛了吧。”
這諾大的府坻,可真是讓人寒心。
紅杏擦了擦冷汗,附和道:“都知會下去了。”
柳氏歎了歎氣,取了碳夾子拔著碳火,火星子砰的一聲竄了起來,她冷笑道:“三小姐如今傷勢怎麼樣了?眼看就要春闈了,她也在應邀之內,可別出了岔子。”
“也不知是大小姐留了情麵還是怎麼的,三小姐瞧著是重,可大夫說都是些不打緊的傷,躺幾日就好了,大小姐武功了得,將她打成那個樣子,吃力不討好,又是何故。”
柳氏將茶倒進碳盆裏,頓時升騰起濃煙,暖意驟然成了嗆人的煙火氣,“不過是殺雞儆猴罷了,手段尋常,勝在對這府裏的人來說也是有實用的。”
主仆二人聊著天,那頭白華英從柳氏的府裏出來,迎麵便撞上了白敬言,他今日穿了件深色的夾襖,外頭罩著綻藍繡山水的鬥篷,此時目光邪冷的凝著她,“你倒是好手段,竟然從洪二爺手裏將地契要了回來。”
白華英揚了揚眉,轉而笑了,“二哥哥消息真靈通,怎麼就知道我是在洪二爺手裏贏的地契?就不可能是二妹妹贏回來的?”
“你功夫不錯,不如你我切磋一二。”白敬言的手裏握著柄劍,另一隻手撐著傘,如今雨小了,他抬手便將傘丟在一旁,拔了劍朝白華英揮了過來。
白華英迅速開那一劍,月眉輕擰,“你這是做什麼!”白敬言來試她的功夫,洪二爺被她打傷,知道的人可不多,一直在府裏的白敬言怎麼知道這件事?或許洪二爺如今的主子與白敬言也是舊相識!
“你家主子可真是好手段,既然瞧得上清平莊,何不光明正大的來取,以奸計強取豪奪,可見你擇主的眼光也不怎麼樣,不如我給你指條明路如何?”以白敬言這樣的心性,其實是很適合朝堂的。
隻是這種適合,隻是他適合,而不是天下百姓需要的那種好官!
白敬言沉了臉,冷斥道:“你一個深院婦人懂什麼!如今壞了主子的大事……你詐我!”
白敬言怒不可遏,恨不能一劍將她劈成兩半,白華英一腳踢開他劈來的劍,那劍狠狠的釘在樹幹上,“詐你又如何?二哥哥,你可知若是你走錯一步,你就會害了整個白家!”
“害?你們所做的就是為了白家好,我所做的一切就是害了白家?如今父親瞧不上我,連出任也帶著大哥,我一個人在府裏寒窗苦讀,還比不得他跟父親出一次門!我哪裏比大哥差!先前他可是鑽花弄柳的……”
白敬言青筋直暴,他的才華不如白敬言,更讓人氣人的是,他也打不過這小丫頭了,難不成庶出的就真的低人一等!
“我哥哥的處境就比你好嗎?二哥哥,人貴有自知之明,克已複禮,可你,公然在考場上差人汙蔑我哥哥!我哥哥若是沒考過,你以為憑你的資質,你就可以考過嗎?你不過是讓白家少了一個三元及第,而你的名次,不會有任何影響!”
這件事已經過去了,可是每每想起來,她都會覺得先前那一幕驚心動魄,若有半分差池,一切就都完了,白府的每一個人,都脫不開幹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