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斯年大約是被揍了一頓的緣故,如今瞧著削瘦了許多,眉眼深陷了進去,渾身透著一股蒼白的悲怮。
到底是親娘歿了,連傷心都看起來比先前要真實。
果然,那些傷若不是在他自己身上,他是感覺不到痛的。
趙斯年在那兒站了好一會兒,斟了三杯酒在地上,白華英忍不住咬牙,這酒還是留著他自個喝吧!
暮色悄然而至,一道素雅的身影急步而來,她身旁的丫鬟正替她打著傘,神色焦急:“大娘子,你慢著些,如今你肚子裏可還懷著孩子呢。雪天路滑。”
侯月容衣著素雅,發間隻草草的簪了朵白花,並了兩枝邊並蒂蓮的白玉簪子,清水出芙蓉般的臉上透出幾分不耐。
她踏進破舊的院子裏,沉了臉低斥道:“她已經死了!可是世子卻還是放不下!”
丫鬟是新進的,白華英並不認識,她躲在屋簷下,餘光掃了幾眼便將身形藏得嚴實了些。
丫鬟在一旁安撫道:“世子爺是個念舊情的,縱然來了這兒,可平日裏心思還是在大娘子這兒的。”府裏的好些事情這丫鬟不知道,所以盡量的不去提及先前的往事。
“同她有什麼舊情可念的!如今世子已經許久不曾來過我的院裏了!每日每日的便守在這兒,一個死人住過的地方,有什麼可守的!”說話間天色便暗了下來,丫鬟提著盞燈,隱約裏,侯月容仿佛瞧見了那個火把舉得透亮的夜裏。
白華英就是在這樣的一個夜裏在這院裏被趙斯年打了個半死!那個孩子便是摔死在這兒!
她不由摸了摸自個的肚子,抬步便要往裏走,丫鬟忙拉著她,“若是這樣貿然進去,隻怕世子會有所不滿……”
侯月容咬了咬牙,姣好的麵容十分煩燥:“他對我的不滿隻怕已經越發的多了,也不在意這一樁一件了!”
甩開丫鬟,侯月容便抬步進了那破舊的小院裏。
殘坦斷壁間院裏一棵枯死的樹上有夜鳥棲息,驚得那枝上的雪簌簌的落了下來,侯月容低低呼了一聲,捏著帕子捂在心口。
丫鬟提著的玲瓏八寶燈被風吹得搖搖晃晃:“不過是隻夜鳥,沒事的。”
侯月容理了理鬥篷,手裏端著個湯婆子,不耐道:“你在這兒守著,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
“是。”丫鬟站在門口,目送了她離開,心裏卻七上八下的打量著四周,這東屋後邊的小破院那些事,她偶爾也聽人提過幾嘴,如今再次過來,著實讓人心生恐懼!她緊了緊手中的燈盞,不安的搓著手。
夜裏風大,尤其是這小破屋子,當時侯月容特意在府裏挑的,生怕那封錦明在府裏不曾受著冬冷夏熱之苦一般!
如今這丫鬟站的便是個風口子上,風一吹那燈便熄了。
她緊張的望向院裏。
院裏侯月容挺著個顯懷的肚子進了屋,見趙斯年凝著那畫出神,不由歎了歎氣,拿起一旁的鬥篷替他披上,“姐姐原也是個命苦的,如今幸得世子還惦念著她,如今既然連她的畫像也有了,不如將孩子的牌位也放在這兒來,也好讓她們母子能得一個團圓。”
趙斯年凝著她,神色複雜:“你當初不是說那個孩子是個孽種。”
侯月容係帶子的手微僵,“當時是婆母捉了奸夫,事情也不好鬧得大……”
“你可曾見過那奸夫?”屋子裏隻點了兩隻蠟燭以及三柱香,寒風拂過,燈火搖曳。
侯月容掃了眼畫像上那宛如嫡仙般的女子,恨得咬牙切齒!她有絕世的容貌,有顯赫的家世,有一個費盡心機十裏紅妝迎她進門的勇安侯府世子爺寵著,而她,什麼也沒有!憑什麼!
如今的她縱然是死了,還有那封家的人來替她要個公道,還有璟王來搶她的棺槨!甚至連她的夫君,如今還在這兒掛著畫像懷念她!
她越想越恨,凝著畫像上那淺笑豔兮的人,心裏長滿了刺!
“不曾見過,當時我身子不適……”
趙斯年從見了那個孩子開始,就明白了一切,可惜一切來的太晚,封錦明生產那日是晚上,他連孩子也沒有看上一眼,便將孩子摔死了。
他凝著侯月容微微隆起的肚子,苦聲道:“本世子……親手摔死了自己的孩子,許是報應,如今……你腹中子……也胎位不正。”
侯月容摸著肚子,心口一跳,變了神色:“世子!縱然那孩子是你的,也掩蓋不了她與人有染的事實!更何況咱們如今這個孩子好得很呢,不過是胎位不正罷了,先前那位魏小神醫不是來了上京嗎?到時候請他來一瞧定然有法子的。”
趙斯年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歎了歎氣:“如今,我隻盼著這孩子能平安降生。”
“夫君,咱們的孩子,定然會平安無事的。”她上前挽著趙斯年的手,卻見趙斯年將手抽走了,頓時心裏空蕩蕩的,再看一眼那似笑非笑的畫像,她眼底泛起一抹寒光。
“但願如此。”趙斯年見那香燒到一半便熄了,又重新點上。
侯月容見狀也點了三柱香,朝趙斯年道:“我知道姐姐定然是記恨上咱們勇安侯府了,可孩子是無辜的,若姐姐不恨,還請眷顧這個孩子,姐姐的孩子未能好生活著,就讓我腹中的這個,代替姐姐的孩子好生活著吧。”
在侯月容的心裏,她早就將白華英殺了一千一萬遍了!
先前尋了道士,在那湖裏下了咒,據那道士說,那是能讓人魂魄不得超生的東西!
若當真有魂魄,想必也早就魂飛魄散了!
趙斯年隻冷冷的凝著她,似要從她這無辜的神情裏尋找出一絲可疑的蛛絲馬跡:“容兒,她的事,與你有沒有幹係?”
侯月容怔了怔,抬頭間已然淚盈盈:“夫君懷疑是我害的姐姐不成?”
趙斯年哪裏見得她這般,頓時心便軟了幾分:“母親做的那些事,你是知情的,你為何不來告訴我?”
“婆母是個什麼樣的性子,夫君不是不知道,
再者,我也是……也是那日聽說她突然便產了子了,我才知道的,那時候我也很震驚,可念及到底與她一道伺候過夫君,所以送了她一程,可後來這侯府裏出現了這樣多的事……定是她心有怨恨。可我一個女人,沒有娘家,也沒有倚仗,比不得姐姐她……”
她擦著淚,泫然欲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