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吞咽著喉結,有點把持不住的意思。
當一杯美酒放在你的麵前,你不去動它,不知它有多美味,可一旦品嚐之後,再想放棄,那就難了。
婉溪正當如此。
她已經是他杯裏的酒,永遠難棄,也永遠,不會放棄。
初次承歡的身子,最難消受的,便是他充滿愛意的挑逗。
婉溪覺得自己真正的墮落了,大白天的,她難以忍受的嬌吟,便在他技術高超的按摩之下,狼狽的潰不成軍。
於是,這一次愛到極致的歡愉,直到深夜,才終於結束……
翌日天亮,還沒等睡飽,婉溪忽然便醒了過來。
微亮的晨曦透過窗子照進來,已經是第三天的早上了。
今天,韋清問斬,金良玉監斬。
沈浪站在窗前,任憑那清早的晨曦攏攏的照在他身上,發散著一種迷離的美。
婉溪摸了摸身邊,被褥涼得徹底,也不知,他在窗前站了有多久。
“沈浪。”
她心下一軟,輕輕的叫了一聲。
她應該,是不想韋清死的,對吧?到底也曾是他的替身,替他擋了那麼多的災難。若不是韋清,現在被韋皓將要問斬的那個人,就是他沈浪。
“嗯,你醒了?睡得好嗎?”
聽得她的叫聲,沈浪身子一轉,返身走回來,滿是血絲的眼底,證明著他這一夜,果真沒有合過眼。
“我很好,可是你,怎麼也不休息一下?”
婉溪心疼的摸著他的臉,他看似嘻笑怒罵,玩世不恭,可他的心裏,應該也是很沉重的吧?
沈浪搖頭,“我沒事。對了,你是怎麼將我救出來?還找了這麼一個地方暫時棲身?”
昨日官兵包圍那間民房時,他記得自己失血過多,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了,婉溪一個小小女子,再有手段,也不可能將他完好無損的救出去。
“不是我,是他們突然撤走了。”
說起這事,婉溪也有些納悶,“當時,我好不容易才將那個蜂巢拿下來,還沒有往外扔呢,就見一個太監騎馬過來說發現叛黨了,然後,所有的官兵忽呼呼就撤了,於是,我就趁機進去把你拖走了,又找了這麼一處沒人住的破宅子,然後……”
然後他醒來就發.情,還一發就是一整天,結果,現在這肚子要餓死了!
想到這裏,她狠狠的瞪他一眼,又忍不住的伸手摸摸臉,牙疼得緊,“早知會這樣,我幹嘛要去捅那馬蜂窩,還被蜇得好慘。”
委屈啊,她真心委屈啊,白挨蜇了。
“你呀……真是個笨丫頭!”
“噗嗤”一聲,沈浪忍不住的笑,又伸手揉著她的頭發,寵溺的道,“也就你這麼可愛了,才會去捅馬蜂窩。”
眼睛看上她的臉,又是心疼,又是感動,“溪,下次再有這事,你要記住,一定要跑得遠遠的。懂了嗎?”
他認真的看著她,神情變得無比嚴肅。
在那樣的情況下,他欺騙了她,她還能跑回來救他,這可能而知,其實,她也是真的喜歡他的,他真的很開心,也很欣慰。
但是,跟她的小命比,他寧願自己死,也不能再讓她冒險了。
婉溪撇了嘴,“為嘛?”
沈浪敲她一記,反問:“你說為嘛?你要真出點什麼事,我也就不活了。”
沒有她的時候,他做事情,從來不去顧忌什麼,有了她之後,他總覺得自己這一條命,好像不夠拚,恨不得再多幾條的好。
所以,她已經是他最明顯的軟肋。
“什麼嘛,那,你沒了我不能活,我沒了你……也不能活了。”
婉溪不依,她努力的說出自己的決定,有些稍稍的臉紅。
這樣宣誓一般的告白,算是夫唱婦隨吧?
沈浪已經哈哈大笑,長臂攬著她,豪氣幹雲道:“好!此生有溪兒相伴,哪怕是死,我沈浪,餘原足矣!”
一句一句的稱呼,先是丫頭,先是溪溪,再是溪兒……婉溪深深感覺到一種被人當成珍寶,捧在手心裏的暖。
心頭一熱,她重重點頭:“好!自此以後,你去哪裏,我便跟你去哪裏。生死不離,陰陽不棄!”
兩隻手,緊緊的牽在一起,十指相扣。
自此之後,疾病不能離,生死不能棄!
菜市場入口,早就在黎明時分,被層層的人群包圍了起來。
鬧市行斬刑,自從開國之始,就從來沒有過的事,好多人為了一看究竟,很早很早就來排隊了,可還是落後了。
一隊隊鐵甲明亮的官兵,將這裏守衛著水潑不進,風吹不進。一雙雙眼睛,帶著冰冷的寒芒,掃視著眾多的人群。
終於,午時三刻將至,遠遠的,有一輛囚車從人擠人的街上緩緩推行而來,每行一步,都有數不清的人群在呐喊著:“放了清王爺,清王爺是無辜!放了他,放了他!”
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音,驚天動地,令得那些維持秩序的官兵,都略有動容。
但皇命難違,他們又豈能徇私?
韋清的眼睛濕潤了,“大家都起來吧!不要求他!我韋清今日,還了他的養育之恩!”
他大聲叫著,一身正氣。
臨到死,他都沒有去說韋皓的一句壞話,因為,即便不是他的親生兒子,他也叫了他這二十年的父皇,他給過他風光,給過他尊榮,那麼今天,便以一命還以他,又有何冤?
他視死如歸的想著,陽光下,他一身囚服,被囚在滿是鐵刺的囚車之中,隨著囚車的不斷行進,顛簸,他的身上血跡斑斑,可他不怨,不悔。
而這,從來就是天龍朝最嚴厲,最殘酷的處決重犯的方法,沒想到今日,卻用在了他的身上!
誰又能想得到,前幾天,他還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如雲般的高貴,今日,便成了狼狽不堪的階下囚,跌落塵泥。
而且,還身負著謀害君王的罪名,他死不怕,可最難以接受的,就是這個了。
父皇可以殺他,可他不能這樣子冤枉他!
“王爺,王爺!”
兩旁的百姓淚水漣漪,痛哭出聲的下跪送別。
這位皇子可是皇室裏唯一一位風華雙十的皇子。
他經常微服出宮,為百姓申張正義,又為好多人,平反了好多的冤枉,在百姓心中,他就是天神,他就是將來的皇上,卻怎麼可以在今日,就被稀裏糊塗的砍了頭?
“起來!大家都起來!我韋清今日至死,十八年之後,又是一條好漢!”
韋清大聲叫著,因為情緒的激動,他囚在囚車裏的身上,又多了幾條血口,可他恍若未覺。
他的眼睛急切的在人潮人海中搜尋著,搜尋著那道令他念念不忘的身影,祈禱眷老天,她千萬不要來,不要來……
父皇設好了一切陷井,在等著她!
終於,他沒有搜尋到那個身影,一顆高高提起的心放了下來,說不出是失望還是失落。
他既不想她來,卻又想著最後遠遠的看她一眼。
那一道長相並不美,略帶嬰兒肥的身影,不知何時起,已經成了他心裏最美的一道風景。
“讓開,讓開!讓一讓,讓一讓!”
囚車的背後,忽然又一陣騷動。
原本跪了一地的百姓,各自呆呆的站起,看著那緩緩推出的第二輛囚車。
這,不是說隻斬一人嗎?怎麼又來一個?
韋清也覺得奇怪,他用力的扭頭去看,頓時就愣了,“風沁?”
該死的,他怎麼也被抓起來了?
那婉溪呢?他們應該是在一起的,風沁被抓,婉溪也被抓了嗎?
一瞬間,韋清慌得不行。
而相比於韋清,風沁的待遇算是好了很多,他一身白衣潔淨不染塵,除了臉色有些蒼白之外,渾身上下沒一個血點。
乍一看,不像是來赴刑場,倒像是來旅遊的。而且那囚車裏,也沒有什麼鐵鉤倒刺之類的東西,平平整整的,極是幹淨。
韋清眼睛一閃,努力的扭頭去問:“她呢?”
風沁抬頭,唇角掛著淡淡的笑:“天高雲寡,否極泰來。她自有她的去處,清王爺,更不必惦記了吧?”
韋清:“……”
真想罵人啊!
都死到臨頭了,還這麼裝!說句實話會死嗎?啊呸!或者會死,但早死晚死不都一樣?
韋清磨著牙,氣狠狠的轉回腦袋,心裏忽然就七上八上的,十分不安。
那丫頭,也不知道會不會犯傻。
風沁見他生了氣,唇角的笑意便更濃了。
又一個……情根深種的人。
隻可惜,那個笨笨傻傻的丫頭,會不會知道這些呢?
被這麼多人喜歡著,惦記著,也不知是她的福,還是她的禍。
閉了眼,他輕輕笑著,想著那個精靈跳脫的女孩子,忽又感覺到什麼,他睜開眼,正對上了一對含淚的眸子。
“溪……”
他呆呆的看著她,輕輕的一聲低喚,又急道:“你怎麼會來?快走!”
這裏,不該是她來的地方!
“不!我不走!我要救你出去,我一定要救你出去!”
人潮中,婉溪的眼睛紅紅的,她戴著一頂半透明的帷帽,跟著他的囚車,不停的在跑動,手心裏滑出一個東西,快速的塞給他:“先拿著,一會有用!”
風沁不敢與她爭奪,急忙接著,看了一眼沒人發現,他再度勸她離開:“溪,聽話,快走!你不走,我現在就咬舌自盡!”
他眼睛看著她,清澈而充滿鋒芒。能在臨死前再見她一麵,他已然知足。
“好!我走!你給我好好活著!你若敢去,姑奶奶就殺了你的外甥!扒了你的祖墳!”
婉溪狠狠的抹一把眼淚,扔下了她自己的獨立宣言。
風沁哭笑不得的同時,又有些暖暖的窩心。
囚車被推走,他眼睛看著她,久久舍不得挪開,她的唇形微微動著,好像在說:對不起。
風沁心下一震,輕輕搖了搖頭,他不怪她。
婉溪眼裏的淚再度流了下來,早有一隻大手飛快的為她拭去滿臉的淚:“溪,沒事的,我們一定會救出他的。”
沈浪的裝扮同樣做了改變。
他伸手擁著她,低低的安慰著,婉溪哭倒在他的懷裏,抽抽泣泣的道:“是我錯怪了他,是我對不起他。如果不是我,他也不會被抓住的。”
原來幫著她將所有人都引開的那個人,果然是他!
如果不是他,說不定現在被抓的人就是沈浪跟她了。
“他沒有怪你的,這一切,是他願意的。”
沈浪心裏也有些發酸,但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現在最要緊的,是怎麼補救。
“嗯!”
婉溪輕輕的點頭,她終於冷靜了下來。擦一把眼淚,隨著人群的湧動,趕往監斬台。
囚車走得再慢,終於有到頭的時候。
韋清與風沁被刀斧手解下來,綁在臨時搭建的高台上,任憑著烈焰當頭,他們高高挺著胸膛,眼裏無任何懼色。
沈浪與婉溪擠到跟前,借著人潮的掩護,靜靜的望著台上的兩個人。
韋清,風沁……
這樣兩個絕色出眾的男子,他們不該受這樣的羞辱!
“婉溪?”
韋清望及天邊的視線忽然收回,凝住,他一聲叫差點便要衝口而出,卻終於死死的吞回了唇裏。
縱然她帶著帷帽,可她的身形太過熟悉,眼神太過熾烈。
婉溪點點頭,輕輕掀起一角的帷帽下,無聲的唇瓣吐出兩個字:“是我!”
韋清怔住了。
他的心情狂喜而又熱烈,然後,便是濃濃的慌亂,與恐懼。
快走,快!
離開這裏!
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這裏!
他無聲的呐喊著,急得額頭都見了汗。
婉溪搖搖頭,她不會走了。
她說要救他們,就一定會救的!
韋清還想說什麼,婉溪卻已經不再看他。
視線轉向風沁,除了滿滿的歉意,就是堅定的決心。
風沁緩緩的搖頭,為了他,不值……
帶著沈浪走,離開這裏,離開天龍,隻要能夠回到朔月,他們還可以卷土重來!
婉溪倔強的回視:她不會放棄他們!永遠不會!
今天,她不止要帶走他們,還要連同金良玉公主一起帶走!
“溪,準備吧!”
身後一隻有力的臂膀穩穩的圈住了他。
風沁瞳孔急縮,那是沈浪。
沈浪抬眼,衝著他微微勾唇,風沁急得想抽他!
這到底是想要怎麼樣?一起死在這裏麼?
正在這時,“當!”的一聲鑼響,身後的監斬台上,緩緩的走上幾道人影。
風沁身體微僵,他努力的側過身子想要看看清楚,卻被兩邊的刀斧手,用力的摁住。
“皇上,我想去看看他們。”
清清淡淡的聲音,不帶一絲波瀾的在耳後響起,風沁唇一顫,淚水流了下來。
皇姐,終於又見皇姐。
韋清緊扭著唇,同樣的難以自製。
雖然不是他的親生母親,但他,一樣愛她!
烈日的映照下,金良玉一身黑袍的走下監斬台,慢慢的轉到兩人麵前。
絕美的麵容,蒼白的肌膚,縱使歲月的風霜不斷的侵蝕,但卻仍舊沒有在她這張絕色傾城的容顏上留下任何的痕跡。
她仍舊是她。
多年之前,那個僅憑一己姿容,為整個朔月的人民,換來無數年和平的金良玉公主!
“皇姐……”
風沁的唇瓣顫抖裏,眼裏拚命的抑製著眼淚。
時隔快要二十年了啊,他終於再一次見到了皇姐。
“嗯,阿沁,你還好嗎?這麼些年,皇姐沒有照顧好你,委屈你了。”
金良玉彎下腰,涼涼的掌心輕輕的撫過他的臉頰,迷茫的眼神像是回想去了過去的快樂時光,“阿沁,那時候,你還小。跟著皇姐一起來到這裏充當質子,你也不過才三歲大。阿沁,如果能夠活到朔月,告訴他,我愛他,我從來沒有怪過他。”
那個天神一般的男人,那個視她如珠如寶的男人,如果不是因為身份的尷尬,她已經是他昭告天下的皇後了吧?
公主,公主……這是一個何其悲哀的稱呼?
“不!皇姐!我不告訴他,我永遠都不告訴他!你要說,你就自己去說!他想你念你這麼多年,你就真這麼狠心,最後一麵都舍不得去見他嗎?”
風沁拚命的搖著頭,淚水四溢。
他的心裏好怕,好怕。
他雲淡風輕這麼多年,可一到皇姐的麵前,他仍舊隻是當年那個怯怯懦懦的孩子,一切,都需要皇姐的照應,保護。
沒了皇姐,他活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