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井中悟道

寇仲推開他的手,自斟自飲道:

“就讓我醉他娘的這一趟吧!保證以後再不喝酒了。”

徐子陵氣道:

“不是說自己看通了嗎?現在又要借酒澆愁,算什麼英雄好漢?”

寇仲瞇著醉眼斜兜著他,推了他一把怪笑道:

“這叫借酒慶祝,慶祝我仲少第一趟學人戀愛便愛出了個大頭佛來。哈!就為她醉那麼一次,將來我定要她因嫁不著我而後悔。柴小子算什麼束西,竟敢看不起我。來!幹杯!”

徐子陵拿他沒法,見酒樓內僅有的幾個客人都拿眼來瞧,隻好舉杯相碰,閉口不言。

寇仲此時不勝酒力,伏到台上咕噥道:

“夠了,現在讓我們到隔鄰那所青樓去,揀個比她美上百倍、千倍的女人,看看是否沒有她就不成。”

徐子陵乘機付賬,硬把他扯了起來,扶他下樓,口中順著他道:

“去!我們逛窯子去。”

寇仲登時醒了小半,道:

“可不要騙我,一世人兩兄弟,你定要帶我到青樓去,還要給我挑選個最可愛的俏娘兒。”

這時兩人來到街上,正是華燈初上時刻,本應熱鬧的大道卻是靜似鬼域,秋風颯颯下隻間中有一兩個匆匆而過的路人,一片蕭條景象。

徐子陵苦笑道:

“看來你仍然清醒!”

寇仲色變道:

“原來你並不打算帶我到青樓去,這樣還算兄弟?”

徐子陵硬撐道:

“我有說過嗎?”

寇仲忽地掙脫徐子陵的扶持,蹌踉走到道旁,蹲身俯首,“嘩啦啦”的對著溝渠嘔吐大作。

徐子陵撲了過去,蹲低抓著他肩膊,另一手為他搓揉背心,心中難過得想哭。

他從未見過寇仲這麼不快樂的。

寇仲嘔得黃膽水都出了來後,低頭喘著氣道:

“小陵!我很痛苦!”

徐子陵歎道:

“你的愛情大業尚未開始,便苦成這樣子,假若李秀寧曾和你有海誓山盟之約而又移情別戀,你豈非要自盡才行。”

寇仲搖頭道:

“你不明白的了,昨晚你和李小子研究賬簿時,我逗她說話都不知多麼投契,她還表現得很關心我的。”

旋則淒然道:

“現在回想起來,才知道她隻是代李小子盤問我們的來曆,由始至終她都沒有放我寇仲在心上。”

徐子陵頹然道:

“早該知道這些高門大族不會看得起我們這種藉藉無名的小腳色的!今趟你是否自尋煩惱呢?”

寇仲顯巳清醒過來,虎目異光爍動,沉聲道:

“好兄弟放心吧!經過這回後,我寇仲再不會那麼輕易對女人動情了。”

徐子陵試探道:“還要去逛窯子嗎?”

寇仲淒然搖首,讓徐子陵扶著他站了起來,道:

“找家客棧度宿一宵,明早立即起程到榮陽,待找到素素姐後,我們便……哈!”

徐子陵扶著他沿街緩行,奇道:

“有什麼好笑的?”

寇仲搭著他肩頭,愈想愈好笑道:

“事實上老天爺待我們算是不薄,至少我們巳能進窺上乘武功門徑,練成了娘說的第一重境界。囊裏既有充足銀雨,又有師傅的幫助,更得到了可害得宇文化骨真的化骨的賬簿,我卻仍要為一個女人哭哭啼啼,確不長進。”

徐子陵欣然道:

“這才是我的好兄弟,但你還想當將軍嗎?”

寇仲默然片晌,停下步來,認真地道:

“我們自懂事開始,便要看別人臉色做人,這樣有啥生趣。是否想當將軍我不敢說,但總之我不想再屈居人下,我們有什麼比別人不上呢?”

徐子陵同意道:

“我們確不輸虧於任何人。”

寇仲嗬嗬笑道:

“就讓我們闖出一番事業來吧,以後再沒有人敢當我們不是東西了。”

徐子陵聽得豪情大發,高唱當時流行的曲子道:

“本為貴公子,平生實愛才。”

寇仲接下唱道:

“感時思報國,拔劍起蒿萊。”

兩人邁開步伐,朝前奮進,齊聲唱下去道:

“西馳丁零塞,北上單於台。登山見千裏,懷古心悠哉。誰言未忘禍,磨滅成塵埃。”

歌聲在昏黑無人的街道上激蕩回響。

寇仲和徐子陵終暫別了東躲西逃的生涯,可放手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

兩人來到一口水井處,坐倒井欄旁。

寇仲探頭瞧進水井去,見到井底的水正反映著高掛晴空的明月,笑道:

“這就叫井內乾坤,比老爹的袖裏乾坤更深不可測。”

徐子陵學他般伏在井口處,苦笑道:

“這東平郡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所有客棧都客滿了,偏是街上卻泠泠清清的。咦!”

寇仲奇道:

“你在看井中之月嗎,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徐子陵露出深思的神色,虎目放光道:

“我打像把握到了點什麼似的,卻很難說出來。”

寇仲呆了半晌,再低頭細看井內倒影,恰好有雲橫過正空,月兒乍現倏隱,心底確泛起某種難以形容的味兒。

徐子陵夢囈般道:

“師傅常謂每個人都自具自足嗎?這口井便是自具自足了。井內的水就等若人體內的寶庫,可擁有和變成任何東西,像這一刻,明月都給它升到井底去,你說不真實嗎?事實卻是真假難分,隻要覺得是那樣子,就該是那樣子了。”

寇仲一對大眼亮了起來,一拍井欄道:

“說得好!再看!”

隨手執了塊石子,擲進井內去。

“噗通!”

一聲,明月化成蕩漾的波紋光影,好一會才回複原狀。

徐子陵喜叫道:

“我明白了,這實是一種厲害的心法,以往我對著敵人時,開始時仍能平心靜氣,就像井內可反映任何環境的清水。可是一旦打得興起,便咬牙切齒,什麼都忘了。”

寇仲歎道:

“你仍未說得夠透徹,像我們見著老爹時,便像老鼠見到貓般,上趟對著尚公亦是那樣。假若我們能去盡驚懼的心,像平常練功那樣守一於中的境界,便能變成這井中清水,可反映出一切環境,與以前自有天淵之別。”

徐子陵側頭把臉頰貼在冰涼的井緣上,歎道:

“我高興得要死了!若能臻至這種無勝無敗,無求無欲,永不動心的井中明月的境界,就算短命十年都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