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神,薑遙也沒見過其他神,說她是神,其實也隻是吞噬惡意的一個工具,所以在嚐到幸福的滋味之後,她便不願意再回到以前孤寂、隻知吞噬惡意的時候。
她聆聽到敲鍾聲,以及天幕傾瀉下來的金光,那是神的聲音。
神是仁慈的,明知這場驚悚遊戲,是由惡意編造而成的虛構假象,神卻借此賜予薑遙一個心願。
神格離開她的身體,漸緩的心髒恢複正常,她感受著血液在血管裏流動,耳畔細碎、充滿惡意的囈語停止,那一縷金光落入她變回深色的瞳眸裏。
她似有所感,朝另一個方向看去。
變成怪物模樣的媽媽停在不遠處,身體畸形、駭人的怪物特征消失,漸漸成人類模樣,還是一襲淺綠色的棉質長裙,黑發如瀑,雪白的臉不見歲月的痕跡——年齡停在了媽媽死的時候,她那時還不到三十歲。
媽媽站在金色陽光底下,裙擺如海浪般蕩漾,發絲縷縷被風吹起,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溫柔至極,那雙眼眸泛著紅,一行淚無聲淌過她的臉頰。
縱然她說不出話,薑遙也能看出來她想說什麼。
薑遙想往她那邊走去,但自己的身體在消失。
要離開這裏回到現實世界了。
薑遙嘴唇翕動,抑著沉重的悲傷,開口道:
“對不起……”
三個字艱澀吐出,帶著幾分哽咽。
是她用惡意讓媽媽複活,導致媽媽變成一頭怪物。
記憶的遺失,讓薑遙以為自己從未得到過的母愛。其實相反,她得到了全天下最好的母愛。
成為媽媽的女兒,是薑遙成神的千萬年來,最快樂的時光。
她卻將這些都忘了,忘了媽媽,忘了一切……
“遙遙,媽媽愛你。”
媽媽叫許筱,變成怪物,她意識模糊,受惡意影響,她殺戮心重,盡管如此,她在抓到遙遙的時候,下意識用水泥將其砌入牆體之中,似乎隻有這樣,她手裏的刀才不會刺入遙遙的心口裏。
她控製不住自己的殺戮之心,強大意誌力讓她堅持至此。
好在,女兒還活著,活著出現在她的眼前。
許筱明白遙遙的心意。
她的死,給遙遙帶來巨大的傷害,遙遙舍不得她離開,她又何嚐舍得離開。
但她的女兒長大了。
薑遙迎上她通紅的雙眸,身體逐漸透明,在最後,大聲地道。
“媽媽,我會照顧好自己,會早睡早起,鍛煉身體,認真吃飯……你不要擔心我。
我、我想你、媽媽,我好想你!”
泣不成聲的告別,響徹整個天空。
薑遙最後看到的是被鬼差帶走的媽媽。
媽媽會重新投胎轉世,再也不會被困在記憶裏。
媽媽自由了。
*
一年後。
在九十級詭域結束後不久,副本與詭域都從國家消失了,人們不再被強行傳送至副本裏,詭域也不再降臨,似乎恢複了十幾年前的平靜生活,沒有詭怪侵襲,讓所有人鬆了口氣。
不過人還是有天賦,鬼物道具還能用,犯罪率增加了許多,國家政府花了大半年將犯罪率降低,對於攻擊性的鬼物道具,遭到大麵積收繳,如同禁槍械一樣。
攻擊性天賦者,也被政府收編,各地重整家園,恢複以往的生活。
玩家論壇一個個關閉,唯獨薑遙的論壇依然開放著,每日都有人打卡,祈求她的平安。
記者們守在薑遙住處,烏泱泱,被軍隊驅逐,這群烏鴉似的記者仍然前仆後繼,守在原地,搶一手新聞。
但隨著時間流逝,記者們相繼離去,隻剩幾個不放棄。
劃分的政府區重建,隻有這一片地皮沒有被政府強製收回,遊樂園運行著,古老城堡屹立其中,離近可見一頭龐大巨熊仰頭嘶鳴,聲音透著悲傷與思念,隨之是狗叫聲。
自九十級詭域結束,巨熊回到了現實,但薑遙卻沒有回來。
天漸漸亮,晨曦中一縷淺淡微光灑落在古堡上,院子門口,赫連音蹲在一旁,在她身邊窩著一隻大黃狗和一隻黑貓。
圓滾滾的熊貓崽子在這一年裏長到有它媽一半大,站起來,院牆都擋不住,它不僅身體長大,性子也變得沉穩起來,不再調皮、到處亂跳亂跑,吃了竹子,蹲在赫連音的身後。
腦袋沮喪地搭在手臂上,眼睛通紅,時不時伸著腦袋往院子外麵看。
當聽到腳步聲時,一人一狗一貓一熊的目光齊齊看了過去,看到來人不是薑遙,又落寞地收回了視線。
來人戴著玩偶頭,看到蹲在院子門口的一排,眼底光線黯淡,對赫連音道:“我來守著吧,你一夜沒睡,去休息,晚上再來。”
赫連音不僅一夜未睡,她這一年,睡的時間很少,當然她體質好,即便不睡也不會有什麼事,但此時,她兩個黑眼圈已經能和身後的黑湯圓有的一比了。
她額頭微抬,看了玩偶人一眼,問:“沈俞隊長?”
玩偶人不厭其煩地自我介紹:“我是聞無行。”
自《溶洞》詭域出來,他和沈白鶴的師母沈俞,共用一具身體,剛出來時,他靈魂虛弱,很少能占據身體,這一年靈魂慢慢穩固,與沈俞姐,一人一天使用權。
詭域副本消失之後,沈俞再次調到了重案組裏,負責破獲天賦者犯罪的命案,聞無行不會破案,平時空閑回聞家,學鎮陰令,輔助沈俞姐破案。
這一年,始終沒有薑遙的消息。
但聞無行和其他隊友一樣,每次休息,都會來到這裏。
他們知道,薑遙一定會回來,他們遲早會等到。
赫連音搖搖頭:“我不困。”
她日子本就枯燥乏味,這一年,她都待在這裏,除了鍛體練劍,就是蹲在這裏守著。
除了她,隊友們都會過來。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聞無恕所在的聞家,如今從事幫人解開執念的工作,他是聞家的主事人,是他們之中最忙碌的一人。
銀竹所在的蠱族牽扯到上一輩的人都入了獄,一些不知道其中事因的蠱師,還是待在湘州蠱族,不再劃分湘南湘北,銀竹找尋百年前的上清道觀遺失的痕跡,重新建觀,建廟,護佑湘州百姓。
諸葛白,白毛精神疾病還沒治好,甚至因為薑遙的失蹤,加重了他的病,每日需要鎮定劑入睡,一發病就會自殘,隊友們經常去看,但對他的病情沒什麼作用,心病,隻能靠他自己。
阿冬天賦進階,從製定規則、規則紙,到【言出法隨】,沒了副本詭域,她的話,甚至影響現實,但沒辦法大範圍,譬如她每日祈禱薑遙平安出現,至今都未能成功。
最後是赫連音,她前段時間參加了阿婆的葬禮,阿婆是喜喪,死的時候沒有遭多少罪,阿婆死前想把洛氏秘術傳給她,赫連音沒有答應。
阿婆精神渾渾噩噩,緊緊攥著她的手,終於說出心裏話:“阿婆阿公從來沒有怪過你,不見你,是難過,阿音太像你的媽媽,阿婆隻有她這麼一個女兒,她死了,阿婆太難過了,對不起,阿音,這麼多年,讓你受委屈了。”
赫連音心裏的委屈在這一刻爆發,陰霾跟著煙消雲散,埋在阿婆床邊,哭得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