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燙的瞳仁幾欲滲出血水來,薑遙死死地按著右瞳,遺忘的記憶如同開閘的洪水湧入她的腦子,近千萬年來的記憶,她人類軀體難以承受,鼻腔、耳朵流淌著鮮血,喉嚨也嚐到腥甜的味道。
她隻能努力將那些萬年如一日的枯燥、食惡意的記憶埋入記憶深處,才從死亡的漩渦之中活下來。
薑遙目光落在藏在陰影裏的黑霧上。
黑霧是她創造出來的,類似機器一樣的存在,用於消化惡意,它需要容器盛裝——薑遙創造它的原因,隻是為了填補她的空缺。
成為人類的薑遙,無法再履行神明職責。但這世界的惡意是源源不斷的,有人類就會有惡意,若不解決,惡意就會滋生出邪物、災厄、疾病……等等,世界也將滅亡。
黑霧,代替她。
神明沒有感情,一團黑霧亦是如此。
得到所有記憶的薑遙看見了驚悚世界的形成。
看見了黑袍,也看見了詭異降臨現實的原因——
她在成為人類之後,喪失了神的記憶,這是天道的法則,凡人即便是推演命數、陰陽五行算命,探破天機,也還是人,是人就會有天罰,譬如洛氏一族,又比如公孫家,無法承擔天道的力量,每一次推演,都是在消耗壽命。
失去記憶的她徹底成了‘薑遙’,她逆天改命,放棄神格,變成人類也有天罰,她運氣降到負數,多災多難;
打工,要麼公司出問題,要麼老板出事;交友,朋友總是和她一樣倒黴,處處不順。
她遺忘了神格,也遺忘了創造出來的黑霧。
黑霧就像以前的薑遙一樣,被世界遺棄。
它無法操控容器去靠近她,隻是不斷去食世間無窮無盡的惡意,在惡意之中,它有了‘恨’這個感情。
它並不貪婪,在這個世界,它隻想與主人相見。
它恨這世界肮髒邪惡,帶走了它的主人。
所以。
黑霧詛咒了這個世界。
這個遵循金字塔製度的世界,成了驚悚世界。
薑遙是人類,離開了這裏,來到了陌生的現實。
思念成災的黑霧將詭異、惡意帶去了現實世界,作為創造物的它,欺瞞了它的主人——
在《午夜餐廳》詭域裏,它扮成黑袍詭怪,接近薑遙,裝作第一次見麵;
後麵一次次有預謀地靠近,守門者、詭怪,甚至分身控製現實世界的‘江寂’,隻為了和她接觸。
薑遙想起來,在徹底成為‘薑遙’前,黑霧就流露出人類一般無二的情緒。
——‘是你創造了我,為什麼要丟下我?’
——撕心裂肺的哭喊響起來。
——到最後卑微、絕望的哀求。
——‘阿遙,別丟下我,我會聽話的……’
神明沒有感情,但她在與母親相處那些日子裏,她空蕩蕩的心口生出血肉,長出一顆完整的心,也導致,她在創造黑霧的時候,向它傾注了自己的感情。
縮在角落裏的黑霧在哭,它淚如泉湧。
它了解主人性格,在主人恢複所有記憶後,會摧毀它。
就像之前那次,給它下達決絕的命令,丟棄它,頭也不回地離開。
薑遙手心抵著刺痛的右瞳,收回目光,透過玻璃窗,看向懸著一顆血紅眼珠的天空,抬起手指,血紅消失,她右瞳的刺痛也跟著消散。
“是我錯了。”
她倚靠著牆麵,緩緩坐下。
黑霧抽泣聲微頓。
薑遙能感覺到它在看自己,眼皮低垂,右瞳黑如點漆,不見一點光澤,她神格正在複蘇,而人類身軀在慢慢消亡。
一百級詭域,針對的是她,所以她在完成九十級詭域後,沒能像隊友們一樣回到現實,隻有她留在了驚悚世界裏。
記憶喚醒了她的神格。
她總算想明白,為什麼‘蛹’會直接暴斃在她麵前,那是因為他看了她的記憶,那是神的記憶,人類看了隻有死路一條。
若是沒有去現實世界,經曆那些事,薑遙此時還能理智思考解決問題,但她成了人類後,和人類一樣生活,結識好友,建立信任,嚐到了友情……不可否定,她在黑袍、江寂等等黑霧分身身上,也嚐到了愛情。
她是人,長著一顆心,沒辦法跟以前當神時候那樣鐵石心腸。
‘薑遙’是她遺失的一部分,她是薑遙,所以薑遙從小到大,一切一切,她都能感同身受。
她身為神,卻有了感情。
她創造了黑霧,感情也影響了它。
黑霧將這個世界變成地獄,死了許多現實的玩家,甚至在現實降臨詭域,帶來災難與苦難……種種一切,她才是罪魁禍首。
她抬手貼著心口,心髒‘砰砰’震動,規律且沉穩。
薑遙一向理智的,無論是成為人還是神的時候,右瞳不見喜悲、不見恐懼、不見任何情緒,左瞳卻充斥著悲戚。
片刻左瞳情緒變淡,她起身往外走去。
黑霧在身後帶著哭腔地問:“主人,你不毀了我嗎?”
薑遙腳步一停,回頭看向它,“你從一開始就在偽裝,無論是這個詭域開始前,還是我第一次在詭域裏見到你。”
剛開始創造出黑霧的時候,黑霧不會說話,牙牙學語般,一字一字往外蹦,磕磕絆絆,說不利索。
但後來黑霧說話很流暢,比人說話都流暢。
薑遙是見過它說話利索的。
那團黑霧凝聚成哭臉,濃霧湧動,依稀可見一雙眼睛,噙滿淚水,有哀求、痛苦、戀慕,更多的是絕望。
薑遙想起來。
她給它取了一個名字,黑東西。
那時候,她已是人類,黑霧不願意離開她,即便她沒有記憶,也要出現在她的麵前。
她用惡意詛咒了母親,母親成了怪物回到家裏,失去記憶的薑遙,每夜都要承受媽媽的捕殺,困倦疲憊,以自殘的方式,保持一整夜的清醒。
黑霧出現在她的麵前,陪伴她每一個孤寂失眠的夜晚。
後來。
薑遙離開了家,去了外麵工作,工作沒多久,她去了現實世界,對於母親的記憶也漸漸淡忘,隻記得母親變成怪物的噩夢。
再後來薑遙把它也遺忘了。
忘了它陪伴著‘薑遙’度過那些艱難的時光。
薑遙不敢想象,黑霧在她離去的時候,有多痛苦。
可惜。
她沒時間和它敘舊,也沒辦法回應它的感情。
薑遙要徹底解決這一切,還現世一個太平,將驚悚和現實世界的連接徹底切斷。
之前她找不到辦法,但現在她有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