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我啊,身體越來越差了,走這段山路,耗費的時間更長了。”
四周沒有人,他的話不知是對誰說的,在一旁的薑遙聽得一頭霧水。
緊接著下一秒,她突然看見黑漆漆的山洞裏伸出一隻手,拿起了地上的那杯酒,又收了回去。
那隻手在光線的照射下,蒼白到了極點,隱約泛著青色,如玉一般近乎透明,手指很長,骨節分明,看著更像是死人的手。
她聽到山洞裏響起一道聲音。
嗓音低沉且沒有溫度。
“你死了,鎮壓在這座山之下的邪祟絕不會放過山下的村民,吾早與你說過,隻有活著,才能護住他們。”
薑遙在它說出第一個字的時候,就認出了它是誰。
是她家中棺木裏的‘丈夫’。
它所說的話,刻薄又冷漠,老道士聽了並沒有生氣,仿佛已經聽習慣了,甚至哈哈大笑。
山洞裏的存在聽到他的笑聲,直接將盛酒的破陶碗丟了出去,被老道士及時抓住,有點生氣。
“碗本來就少,你丟壞了,可怎麼辦。”
山洞僵屍沒搭理他的話。
老道士繼續倒酒,把碗放到洞前,緩緩地道:“巍王殿下,若有一人,會給人間帶來滅頂之災,你說我是殺還是不殺?”
他話語平緩,一改以往的懶散吊兒郎當,那雙渾濁年邁的眼珠迸射出一抹殺意。
山洞裏陡然靜了下來。
栽種密集的樹木交織成影,仿佛世間都安靜下來了一樣。
過了許久,洞裏傳出了聲。
“吾知曉你為人,縱然算出結果,也不會動手。”
稱作巍王殿下的僵屍端起那杯酒飲盡,嗓音被辛辣的酒刺激得略顯低啞。
“吾欠你一杯酒,可幫你這一次。”
老道士眼底殺意在這時潰散,放下酒杯,靠在木碑前,歎息一聲道。
“我還有幾個年頭可活,想與天命抗爭一次,哪怕粉身碎骨,也無怨無悔。”
說罷,他將那壺酒留在洞口前,起身拍拍道袍離去。
洞裏響起一聲冷笑。
對於老道士的決絕,感到不以為然。
與天鬥,必死無疑。
聽完他們對話的薑遙陷入了沉思。
她慢步跟上老道士,眼簾低垂,總算找到了清晰的線頭,慢慢梳理起來。
可以確定的是,家中棺木裏躺著強大僵屍,是老道士為她準備的。
而她也是老道士帶到這裏來的。
顯然。
老道士第一次與天抗爭,結果是失敗的。
整個桃源村都因他一念之差,毀於一旦。
不過他的抗爭並未結束,他人雖死,但召來了她。
過去無法改變,未來卻皆有可能。
老道士話中所說的,會給這世間帶來滅頂之災的人是誰?
薑遙跟著老道士回到木屋,看見幫忙隔壁村民家修耕地農具的少年小餘,他疲憊不堪,額頭冷汗直流,動作不見半分減慢,連老道士回來了也沒注意到。
還是老道士從灶屋倒了杯水,走過來遞到他麵前,他才反應過來。
“老道士你回來了。”他氣息不穩地道,抹了抹額頭的汗,接過那杯水咕嚕嚕喝幹淨,注意力重新回到耕地農具上麵,專注且認真。
薑遙看著老道士站在一旁,端著空碗,直直地看著他。
她心中疑問解開。
帶來滅頂之災的人就是眼前修農具的少年小餘。
從天而降的少年重病纏身,老道士說他活不了多久,治療也隻是延緩他死亡的速度。
這樣的一個人,會是災星?
薑遙從來不以外貌觀人,跟著老道士一起,仔細觀察起來少年。
至少在棺女村,她沒有見到小餘,巫老是女性,首先排除,除此都是棺女,也沒有男性。
在後山,她也沒見到和小餘有一分相似的陰魂和鬼。
若不是鬼,就隻能是僵屍了,後山埋了那麼多凶屍,說不定他就埋在其中。
不過還有一個可能性。
那就是少年毀了村子後,離開了這裏,去了別處。
仔細觀察了小餘許久的薑遙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她自詡觀察力強悍,即便是受控於巫老的棺女們,臉上總會流露出心底的真實想法。
但眼前少年沒有。
他很正常,非常的正常,表現出來的樣子,就是一個正常少年的樣子。
倘若這是薑遙見到他的第一麵,會受他蒙蔽。
可是,在此之前,薑遙是親眼見過他從天而降,受到老道士救治後,蘇醒過來的樣子。
那時候的他,從陌生地方蘇醒,眼底顯露出來的情緒雖藏得很深,難以發覺,但薑遙看得真切。
他是一個城府很深的人,在調整自己狀態的過程中,會時刻觀察著老道士的表情和情緒,之後將自己營造成一個病弱、單純無害的人。
這種人是最可怕的。
這般年紀的人,在從一個年代穿越到另一個年代,首先該露出害怕恐慌的神情,即便是薑遙也沒有把握能快速隱藏自己的情緒。
人再怎麼隱藏,終歸是人,總會有破綻。
少年除了初時不經意流露的破綻,之後經過快速調整,全部藏了起來,連薑遙都看不出。
隻有一個可能。
薑遙暗自猜測。
這不是他第一次穿越時空,在此之前,他穿越過很多次了,所以反應很快。
薑遙目光從少年身上轉移到老道士身上,眯起雙眼,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從棺女村的出現就能看出來,縱使是半身入土、有著近百年經驗的老道士,也沒能看出少年內心深處藏匿著的陰暗惡意。
不得不說,老道士是理智且善良的。
他不會盲目相信天道,算出從天而降的少年會帶來災難,是一身邪骨,也沒有第一時間殺掉他。
在老道士眼中,人人平等,每個人都有活下去的權利。
從他和山洞裏的僵屍對話就能看出來,老道士放棄自由,選擇一輩子守在這裏,鎮壓後山群鬼。
桃源村的所有村民,都認為他是一個神棍,是騙子,老道士從不解釋,他不在意旁人的想法,不在意名氣,不在意尊嚴,所做的一切,沒人知道,而他甚至滿不在乎,在眾人眼中,扮演著一個神棍角色。
這種人,是至純至善的,天生的善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