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的小鎮格外安靜,風聲,和不知道多遠以外傳來的狗叫聲,偶爾有幾聲摩托車的轟鳴。
曹原躺在小夏的床上。
這張一米九長的床,他躺在枕頭上,小腿肚以下露在床的外麵,不過他去洗漱的時候,小夏貼心地找來一張和床差不多高的凳子拚在床尾。
她有時候迷糊,有時候又總會發現很多人發現不到的地方,猝不及防的體貼,給他會心一擊。
已經一點半了。
曹原躺在充滿小夏氣息的床上,一點睡意都沒有。
他翻了個身,差點將床尾的凳子給踹了。
麵朝天花板,他盯著在光線下呈現出灰色的牆漆,輕聲對著空氣說了三個字:“夏心心。”
他聽力極佳,聽見走廊另一邊的夏奶奶叫人幫忙。
剛要掀開被子起床,就聽見小夏壓低的聲音:“奶奶,怎麼了……好,您慢點,我來扶。”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這個房間離浴室是最近的。
他聽見小夏將夏奶奶扶進浴室的馬桶上之後,關門出來,站在走廊上。
曹原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外麵的動靜。
小夏打了個哈欠,哈欠打到一半,聲音戛然而止,應該是用手捂著。
一門之隔,曹原想到她犯困的迷糊樣,嘴角揚了起來。
後半夜不知什麼時候睡過去了。
曹原已經很多年不做夢了,尤其是關於小時候的夢。
有些碎片不太清晰了,但他仍然記得那個秋天,他和曹方七歲,父母都走了,沒有親戚願意收留他們。
當地的一些機構也隻能保證他們有學可以上。
他記得那是十月十八日,周五傍晚。
外麵下著大雨,他和曹方兩人打著破傘從家裏出去。
“等我們撿了東西拿去賣錢,就能買米了,哥哥給你熬粥。”曹方捏緊手中的蛇皮袋。
從昨晚到現在,兩餐,他們沒吃過一點東西。
他點頭,跟著曹方去過渡市場附近的集中垃圾地。
曹方動作麻利地跳上垃圾池邊緣的鐵護欄上,縱身一躍,用棍子挑開那些沒用的東西,從裏麵撿出礦泉水瓶,易拉罐,從垃圾池裏往外丟。
“小圓,趕快撿起來,別叫人搶去了!”
曹方在垃圾池裏衝他喊道。
這是他們找了好久才找到的地方。
縣城不大,一些幹淨的撿廢品的地方被人霸占了,那些都是成年人,他們兩個加起來才十四歲,根本搶不過他們。
隻能來這個又髒又臭的地方。
他將一個個空瓶子塞進蛇皮袋裏,雨越下越大,他索性丟掉漏雨的傘。
兩人的衣服又髒又臭,拖著蛇皮袋去了廢品回收站。
對方見他們髒兮兮的樣子,一臉嫌惡,“現在行情不好了,五分錢一個。”
曹方皺眉,“不是一毛錢一個嗎?”
對方顯得不耐煩,“我說五分錢一個聽不懂嗎?要賣就賣,不賣拉倒。”
“可是上周明明就是一毛錢一個,你別欺負我們小。”曹方跟對方爭論。
“哪裏來的野孩子!看這一身破爛,沒人管教是吧?”
對方朝他們帶來的蛇皮袋踹一腳!
他看著哥哥雙眼赤紅的樣子,不管不顧,朝對方撲過去。
他從小就長得壯實,比哥哥高,身手也比哥哥好,成年男人也被他撞得後退好幾步才堪堪穩住。
“我們走!”
抓起蛇皮袋也抓起曹方的手,離開這個地方。
最後他們在另一個地方以一毛錢一個瓶子的價錢把撿來的都換成了錢。
三十一塊六毛。
他們去超市買了最便宜的米,買了雞蛋。
回到家裏,曹方將剩下的那些零錢數了數,塞進床底下,留著下次用。
過了兩天,天氣放晴,他準備去室外籃球場附近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撿來賣錢的。
曹方卻拉著他的手,“小圓,給你樣東西。”
他攤開掌心,是一顆牛軋糖。
一毛錢一顆。
他們撿一個瓶子才能換來的。
“生日快樂,弟弟。”
他都忘記自己的生日了。
七歲的他們已經在開始討生活。
他在一片陽光下望著哥哥營養不良的臉,緊緊攥著手裏的糖,掰開成兩半。
一半給哥哥,一半給自己。
“哥,我以後會孝敬你的。”
曹方拍了一下他的後腦勺,“我就比你大五分鍾。”
他堅持道:“我會說到做到。”
這一夜曹原又夢到了一些其他的畫麵,到最後,竟是紮著羊角辮,眉心一點紅的小夏拉起他的手,笑著對他說:“生日快樂,小圓圓。”
天將亮,曹原就醒過來了。
小夏的父母也起床了,不知道在說些什麼,兩人從前門離開。
小夏正準備給夏奶奶洗漱,從浴室裏端了一盆水出來。
“我來。”
曹原接過。
“睡得好嗎?”小夏問他。
曹原看著她,她為了方便把頭發紮成了一個高丸子,露出整張清秀的臉。
他多看了幾眼,才移開視線,“還可以。”
隔壁房間的夏鳴還在呼呼大睡。
小夏給夏奶奶洗漱完後,曹原正好從浴室裏出來。
黑色襯衣的袖子卷起,露出一段精壯的小臂,手背和腕骨上沾了水。
頭發很短,利落幹脆,愈發顯得五官硬朗。
小夏恍惚了一下。
在老家,一大清早,看到曹原。
這是她做夢都夢不出來的畫麵,卻真實的發生了。
吃過早飯之後,夏鳴吵著要出去玩,小夏帶他出去,曹原自然跟上。
小鎮雖然不大,但勝在古樸,有些紅色文化的舊址。
回到家裏,差不多是午飯時間了。
曹原跟著小夏進了餐廳,一眼看到桌上豐盛的菜色。
夏母端著一盤鬆鼠桂魚從廚房出來,笑著說:
“小曹,心心說今天是你的生日,阿姨廚藝一般,你不要介意。”
小夏拉著還愣住的曹原,“我媽謙虛了,她廚藝可太好了,根本也不輸你們蘭坊……”
意識到自己差點說漏嘴,小夏及時閉嘴。
其他人沒聽清,夏鳴卻問道:“姐,你說蘭坊什麼?”
“你聽錯了。”
夏鳴也不追問,而是問曹原,“對了曹哥哥,你是做什麼工作的呀?”
廚房裏忙活的夏父夏母自己坐在餐椅上的夏奶奶紛紛豎起耳朵。
“保鏢。”曹原回答。
夏鳴了然的點了點頭,恍然大悟的看了小夏一眼,又看了他一眼,“所以你是蘭坊的保鏢?”